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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少数民族“文化空间”生态保护
作者:曲六乙 创建时间: 2006.05.09 11:39:07

试论少数民族“文化空间”生态保护

曲六乙

  我国在几千年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积淀下来的极其丰富多采的民族民间文化艺术遗产,正面临着社会转型期科学文明的严峻挑战、市场经济的强烈冲击和人民群众审美心态时尚变化诸种新的客观环境。它们的生态或者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或者严重失衡而岌岌可威。如果不及时有针对性地加以解决,它们的多数将被历史的烟尘所掩没。

  在这些遗产中,最容易消失的是那些依附于动态表演并且有着深厚历史文化意蕴和重大学术价值复合文化形式。亦即大体上属于傩文化范畴的古老民间传承。它们一般容纳自然宗教遗俗、节日祭礼、信仰民俗,通常以歌舞、说唱、吟咏或表演技艺为手段,并以祭祀仪式贯穿始终而祈求四季安康、六畜兴旺、人寿年丰、天下太平。这种综合演出形态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的第一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被称为“文化空间”、“文化形式”的项目相近似。为了同国际学术界接轨,本文接受使用“文化空间”这个人类学术语。

  同样是“文化空间”,在中原汉族聚居区与西部少数民族聚居区,它们的生态与命运,除少数例外,竟有着明显的区别。

  中原地区“文化空间”生态遭遇的破坏与失衡,比起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程度深、时间快、数量大、分布广。以我的考察经历为例,迄今山西曲沃的“扇鼓神谱”、河北武安的大型社火活动(以傩戏《捉黄鬼》为核心),已分别缀演14年和8年。上世纪90年代初我去江西婺源考察傩舞,文化局领导抱歉地说,早已停演多年了。至于像河北、辽西地区的《九曲黄河阵》大型阵地灯会,早已绝迹多年。如今人们只能从资料描绘中感受它的奇异、恢弘的风采。

  生态破坏与失衡的具体原因,不外是业余民间艺人的凋谢及其在民工潮中的流失。还有资金的难以筹措、行政的粗暴干涉、节日时令期间休闲娱乐文化趋向多样化。关于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宣传已有多年,遗憾的是,对这些“文化空间”项目似乎还没有产生积极的影响。放眼遥望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尽管也有上述多种破坏与消极因素的严重干扰,多数“文化空间”的生态,大体上仍能维持平衡,在节日期间照常活动或应邀作还愿演出。

  现对原始文化形态中反映自然崇拜、动物图腾崇拜、祖灵崇拜和神鬼崇拜等各种“文化空间”,简要分类如下:

一、祭山朝圣型

  四川平武地区白马藏人的“咒乌”――又叫“跳曹盖”,意为跳面具舞。在正月的祭日里各寨白马人倾寨出动,由巫师白莫率领去“白马老爷山”朝拜,跳“咒乌”以颂扬山神,感激山神一年中对族人的庇护。山神是山的神灵化,是源于自然崇拜中普遍信仰的一种。山神是白马藏人崇拜的最高神灵。

  四川羌族的祭山会――又叫山神会、转山会、塔子会,羌族巫师释比头戴猴头帽,手持羊皮鼓,率领全寨村民朝拜山顶上的或山坡神林中的白石塔。塔中供奉一块白石。羌族至今崇拜白石,形成普遍的白石信仰。白石具有泛神内涵,它象征各种神灵。但白石塔中的白石,象征山神和天神,巫师向山神献祭三牲,诵念经文,将毁坏田禾的各种飞禽野兽(泥制)“赶”到事先挖好的山洞里,用粘土封洞。洞口放置一只泥制狗,进行监管,然后向山神、天神祈祷五谷丰收,人畜平安。最后由释比演唱以史诗为内容的“释比戏”。

二、图腾驱疫型

  青海民和县年都乎村土族的“跳於菟“(wu tu)――“於菟”即“虎”的古楚语。初冬,村中7个裸体青年化装成於菟虎形,去村外山顶的山神庙(二郎神)内跪拜,巫师诵念经文。於菟饮酒将醉,表示虎神附体,欢跳起虎舞。一声炮响,众於菟双手各持一米长、拇指粗的树棍,跳跃奔至村内,翻身跳墙入院进屋,将供桌上的生肉叼在口中,进行驱邪逐疫。各户人家将事先蒸好的麦粉圈饼,套在於菟手中的树棍上。午后听到炮响,直奔村外河边,用冰水洗净全身虎纹,谓之“洗祟”,表示除尽从村里带出的邪祟,迎接来年四季平安。

  云南楚雄双柏县彝族的“跳豹子”――春节期间,村中男孩子赤身裸体,绘成豹纹。头部以椰叶裹起(代表面具)。手持木棍,成群结队,在击鼓声中跳跃着进入每家,抢食供果,掀翻柜厨,敲打各处。在土平房顶上挑逗姑娘,追逐姑娘入室。豹子即虎。儿童天真无邪,充当活泼泼的虎神驱邪逐疫,为全寨带来幸福与安宁。

三、祖灵返乡型

  内蒙古赤峰敖汉旗蒙古族的《呼图克沁》――正月十三至十六日演出,蒙民分别扮演白老头、黑老头、白老头妻女、孙悟空、猪八戒(都带面具)。白老头挥舞宝杖,孙悟空舞动棍棒,依照“盘肠”图案,跳着吉祥的舞蹈,被村民热情邀入家中作客,饮酒,歌唱。悟空、八戒到马厩、房顶,挥动棍耙,驱瘟逐疫。屋内白老头拔下一根胡须,系上铜钱投入求嗣妇女怀中,预示来年早生贵子。蒙古族崇尚白色,来自阿尔泰山的白老头,象征着祖灵的圣洁。

  贵州威宁县裸嘎村彝族的《撮泰吉》――曾译为《变人戏》,按内容意为《祖灵保佑后裔的游戏》。春节期间,由本村巫师(毕么)装扮山神或山林老人,指导戴着面具、象征裸体的阿布摩、阿达姆等六位祖灵进入村寨场院,向天地神、四方神灵酹酒酬谢后,通过舞蹈向村人进行迁徙史、生产史教育,并有性交内涵。然后到各户“扫火星”(扫除火灾),吟诵驱瘟逐疫和农业丰收的祝辞。在村头将鸡蛋埋入地下,挖出去年埋的鸡蛋,查看颜色,推测当年年景,喊着“火星走了”,将面具藏于隐蔽的山洞之中。

  云南楚雄双柏县小麦地冲村的“老虎笙”――又名《跳虎节》,是虎图腾崇拜和祖灵崇拜相结合的一种“文化空间”。春节期间,通常由毕么扮演的黑老虎头子,手持吊着药葫芦的竹竿,率领着青年人扮演的虎形。他们敲着扇形羊皮鼓,在场院走盘肠式舞蹈图案。对村人(后代)进行劳动生产教育,并通过娶亲、亲嘴、交配、孵蛋、护蛋等舞蹈动作,进行原始生殖教育。尔后到各家驱瘟逐疫,表示除尽全村天灾人祸。正月十五日夜,众虎来到后山,面向日出的东方跪拜,祷告。表示它们将回到祖灵聚居的地方。属于这种类型的“文化空间”,还有湖南土家族的《毛谷斯》、广西苗族的《芒蒿》。而广西壮族的《青蛙节》则是天神女儿(雷神的甥女),春节期间来到壮乡,带来充沛的雨水。一说她嫁给壮家后生,确保当年风调雨顺,稻谷丰收。

四、驱逐还愿型

  西南地区土家、苗、侗、布依、仡佬等族的傩坛戏,壮族的师公戏,瑶族的“盘王愿”,广西毛南族的《肥套》,么佬族的“依饭节”以及湘西土家族的“梯玛跳神”、苗族的“恰相”(赶殇亡鬼)等,大体上都属于还傩愿的类型,通过“冲傩”、“寿傩”“十三太保”等表演,驱邪除祟,禳灾纳福,从而达到老年长寿、幼童平安、家宅清吉、全家百事顺遂的祈望。所谓还愿就是为某件与生命、人生攸关的事件向神灵许愿,获得圆满结果之后的酬神活动。整个祭祀仪式过程分为请神、酬神(与神灵进行“交易”)和送神三个阶段。其间穿插演出傩坛戏。为死去先人还愿演“阴戏”,为活人还愿演“阳戏”。各地区、各民族演出仪式与剧目大同小异,现以贵州德江县土家族傩坛戏为例:

傩仪:

  按时序分为开坛、发文敬灶、搭桥、立楼、安营扎寨、差发五猖、判牲、安香火、过关、祝寿、扫荡等十九个项目。

傩戏剧目:

  每个由掌坛师(土老师)主持的坛班一般都拥有二十四枚面具,每枚面具代表一个神灵(人物)和一个剧目。二十四个面具,即拥有一堂二十四个剧目。拥有十二枚面具,即意味着拥有半堂戏。

傩戏剧目如下:

  《开洞》《开路将军》《押兵先师》《开山猛将》《关公斩蔡阳》《先锋》《李龙》《梁山工地》《甘生赶考》《勾簿判官》《钟馗斩鬼》《安安送米》《骑龙下海》《毛鸡打铁》等。

傩技绝活:

  在傩仪表演过程中,掌坛师根据需要以特技展示他作为人神使者的神奇威力。计有上刀梯(或走刀桥)、开红山、抱坛墩、刹铧、下油锅、含红铁和定鸡。

五、节日庆典型:

  青海土家族的“纳顿节”、云南彝族的“火把节”、湖南土家族的“跑马”、云南白族的“三月三”、哈尼族的“九献祭”等,属于本族的盛大祭典仪礼,内容大抵包容祖灵祭祀、假面仪式歌舞与仪式戏剧,生殖崇拜、模拟生产劳动和男欢女爱的自由社交等项。这里不拟详述。

  应当看到,上述各类“文化空间”,每年大都能如期举行。即或有的地方遭到严重打击,如行政命令禁演,禁止巫师演出,没收焚毁面具、法器、神案等等,事后也能较快恢复。总的说来,它们的生态一般仍能基本上保持平衡,究其原因大致有如下几条:

  一、千百年来各少数民族经由本族巫师营造并继承下来的文化体系,如羌族的释比文化、彝族的毕么文化、纳西族的东巴文化、土家族的梯玛文化(匹兹卡)、满族的萨满文化等,是本族人民长期积累的智慧结晶,是指导本族人民生活准则的“百科全书”。属于这类巫文化的“文化空间”都有坚实的历史稳定性。已深入人心,并形成牢固的宗教信仰心理基础,不是一般的打击就能完全消失的。(东北萨满文化的接近消失,另有复杂原因,这里不赘。)

  二、这些“文化空间”的内容,大都关系到本族人民群众的生老病死。他们对人生幸福、平安生活的祈求,可以在演出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心理满足。

  三、在偏僻贫穷的村寨,信息闭塞,平日没有或只有单调的文化娱乐享受,经过一年的艰辛劳动,难得在节日期间享受一下休闲娱乐生活。他们期望在这类“文化空间”演出中能获得娱乐享受。他们不但是观摩者,而且是积极的参与者。他们同“文化空间”有着特殊的、深厚的情感联系。

  四、中原汉族地区“文化空间”演出者,多为农民业余爱好者,他们受市场经济民工潮的诱惑,加之宗教信仰观念的逐渐淡化,已不愿义务参加演出而流入城市打工。少数民族“文化空间”多由巫师主持或亲自演出。这是由他们的宗教职业决定的,并通过演出而获得不菲的酬劳。演出主体(掌坛师、傩艺师、巫师)队伍的相对稳定,以及群众观赏队伍的相对稳定,决定了“文化空间”如期演出的稳定性,也就长久地保持了生态的平衡。

  当然,今后还会不断出现新的打击和干扰。譬如,最近还出现个别省、地区领导以“宣传迷信”而要求制止或不准实地摄制播映。因之,一方面中央制定有关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法规条文,在法律上进行保护(这是非常重要的措施),一方面加强宣传提高理论认识,指出传统民间文化总是精华与糟粕并存,并且常常混淆在一起,难以辨认。同时也要研究如何解决糟粕问题。但如何认识这些“文化空间”的历史文化价值,却是需要长期进行宣传的。

  上述各种类型的“文化空间”,含蕴着原始文化或次生、再生文化形态的宗教神秘感和原始粗犷的野性美。经过社会化和人格化的艺术处理,以扮演自然神、图腾神、祖灵和宗教、历史、传说人物神的方式,展示其富于原始情趣和幽默感的神奇威力。它们是人类质朴、稚拙的原始思维的形象产物,是人类独特的生命文化体现。它们反映了人类共通的、可贵的生命意识和拓展生存空间的意识。作为人类文化发展车轮上的每个链条,它们在漫长的历史征程里,都有其产生的历史必然性和不可替代的价值。为我们研究文化人类学、民族学、宗教学、民俗学、民间文艺学和原始仪式戏剧以及戏剧发生学等领域,提供了多学科学术价值的珍贵资料。因此鄙弃它们就是否定人类创造历史的精神文化财富,抹掉我们祖先艰苦跋涉的文化发展足迹。紧急抢救、保护并适当发展它们,不但会促进中华民族文化多样化的积累,扩展人民大众的精神娱乐生活,丰富人们的历史文化知识,更可以把这些“文化空间”所蕴藏的早期人类智慧之光束,用来映照人类历史文化的长廊,而紧密衔接这个历史文化长廊,将会加快社会主义现代文明走向灿烂与辉煌。因此千方百计地采取有效措施保护它们生态的平衡,至关重要。而不久就要出台的有关民族民间文化保护的机制和法规,将从法律上给予有力的保障。

(编辑 江晓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