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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苏州昆剧传习所:唱不尽的清雅古韵
来源:“CCTV文化十分”微信公众号 作者:梁珊珊 创建时间:2019-06-17 17:52:00

编者按:世界上很多民族都拥有颇引以为傲的伟大表演艺术,希腊人有悲剧,意大利人有歌剧,俄罗斯人有芭蕾,英国人有莎士比亚戏剧……这些高雅的艺术形式深深熔铸着一个民族的审美品格和精神内核。

中国人何以媲美?

昆曲。

6月8日是我国的“文化和自然遗产日”。

在32个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项目中,昆曲乃中国第一项。

这是一门怎样的艺术?

白先勇先生曾经概括:“昆曲是最能表现中国传统美学抒情、写意、象征、诗化的艺术。能够把歌、舞、诗、戏糅合成那样精致优美的一种表演形式,在别的表演艺术里,我还没有看到过。”

其实,昆曲无他,得一美字:唱腔美,身段美,词藻美。

因为对京剧、越剧、川剧、扬剧等其他剧种都有深刻的影响,昆曲也被称为“百戏之祖”。

昆曲艺术家薛年椿老先生在接受《文化十分》记者采访时,认为“百戏之师”比“百戏之祖”更为妥帖:“从戏曲史上来说,比昆曲更早的戏曲还有很多。但昆曲各种行当的表演体系、表演手段、表演层次太丰富了,三千多出戏,很多都有曲谱记载,这是其它剧种都没有的,所以做它们的老师绰绰有余。”

恭王府大戏楼,这里曾是清朝同治年间恭亲王奕䜣宴请亲友看戏听戏的场所。

戏台两侧的两根大柱、四壁与顶皆绘满了缠枝藤萝,一片绿叶森森、紫花盛开的景象,使人有种在藤萝架下看戏的感觉。据说当年花雅同台,连慈禧太后也多次到此看戏。(一般认为,雅部就是昆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 梆子腔、罗罗腔、二黄调,统谓之乱弹。)

时光荏苒,百余年后的这一方空间,“生旦净末丑”依然粉墨登场,“唱念做打舞”演绎人间百态。

遗产日前夕,第九届“良辰美景·2019非遗演出季”开展了一系列有关昆曲的专场演出,其间我们看到了苏州昆剧传习所的身影。

▲昆剧专场:《红楼梦传奇》演出剧照

在近代昆剧传承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传”字辈昆剧艺人,即来自于昆剧传习所。坊间有闻,“若是没有传习所,我们现在恐怕只能在戏本和工尺谱中见到昆剧了”。那里曾是让昆剧“起死回生”的地方。

此次,昆剧传习所赴京,将沉寂百年的乾嘉古本《红楼梦传奇》搬上恭王府戏楼的舞台。没有华丽的舞台布景,观众可见的唯有一桌二椅,以及在舞台右侧现场伴奏的乐队。

台下座无虚席,结束时观众起立鼓掌,连声叫好。这是对演员,对昆剧传习所,也是对昆曲艺术的敬畏之心。

登台的五位演员大都是90后,在“传、继、承、弘、扬、坚”的辈分排序中,他们属于第六代——“坚”字辈,寓意“坚守本真”。

从研究剧本、挑选服装道具至挑选演员进行排演,这部剧足足酝酿了9个月。期间,苏州大学教授朱栋霖作为《红楼梦传奇》的文学顾问,多次前来讲课;“继”、“承”、“弘”三辈昆曲艺术家,包括昆剧演员王芳都对演员悉心教导。如此精雕细琢,最终呈现出昆曲传统样式的古剧风貌。

中国昆剧古琴研究会会长田青看完这出戏,连连感慨:“应该说是很难得的,非常好的一出戏。”

79岁的薛年椿老先生(艺名:薛承珏)是昆剧传习所副所长,该剧的导演之一,也“传”字辈的后人。

▲薛年椿

薛年椿说,现在很多昆曲借由声、光、电等科技手段营造舞台氛围,但传统昆曲的妙处更在于用纯粹的表演把观众带入一种绝妙的境界。

所以,昆剧《红楼梦传奇》的排演力争“原汁原味,传统、传统、再传统。“这是昆剧传习所从创立之初即秉持的理念,也是顾笃璜老先生一生的坚持。”薛年椿说。

92岁的昆曲研究家顾笃璜老先生是该剧的艺术总监,也是苏州昆剧传习所现任所长。因为种种原因,此次并未随团赴京。

▲顾笃璜

在昆曲界,顾笃璜是出了名的“保守派”,虽然他一再强调“不争绚丽,不争华丽,只得昆曲真魂”,但他也并不反对改革:“传统是根,创新是一定要有的,但是动了根,就不再是昆曲,是另外的东西了。”

昆曲作为遗产,首要的是保护。研究了六七十年昆曲的顾老先生认为,传统的舞台、乐队编制、唱腔、动作程式及细节,都是深切反映古代生活的,不从传统出发,今人又如何能够领略到真正的古代生活和传统文化呢?

如此的坚持,也让由顾笃璜主持恢复的苏州昆剧传习所表演的昆曲,在纷纷扰扰的大千世界中保持了一份纯净。

追忆六百年的薪火相传,昆曲的命运起起伏伏,一度陷入濒临消亡的险境。

今天,我们再来回顾那段历史,尤其是昆曲在战乱年代的艰难存活,或许会让我们对眼下重新焕发生机的昆曲艺术,更添一份珍视和敬畏。

一、“美丽的辉煌”

现如今,昆曲在很多人眼中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甚至因为节奏过于缓慢而被调侃为“困曲”。

可是,也许很难想象,几百年前,晚明清初,每日听昆曲、唱昆曲曾是我们中国人最时尚最风靡的生活方式。

那像是一个美丽又遥远的梦境。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昆曲的出生地苏州,每年中秋,虎丘山上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曲会。文人雅士、曲词名家、专业艺人、百姓游客,都会自发地在中秋之夜,聚集虎丘,彼此吟咏较艺、竞技演唱。白先勇老先生曾戏称:“虎丘曲会是那个时代的‘选秀’和‘中国好声音’”。

文化学者余秋雨也曾在《昆曲中国传统戏剧学的最高范型》中感慨,除了古希腊圆形剧场中万众向悲剧演员欢呼的场面,世界戏剧史上恐怕很难再找到这样规模宏大又历时久远的剧艺活动了。

这是昆曲曾经风靡大江南北的一个缩影。

很多文人士大夫都会蓄养家班,比如《红楼梦》中就描写,在大观园建成之后,贾府曾派贾蔷去江南采买了龄官、芳官等十二个戏子。女孩子们在园中演习《牡丹亭》中的戏文,林黛玉偶尔路过,听闻后竟一时“如痴如醉,站立不住”。

▲电视剧《红楼梦》剧照

明清文人极会享受生活,他们筑起美丽的园林,与三两好友在园中吟诗作画,写词度曲,排演昆剧。明代剧作家汤显祖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中写下了流传千古的《牡丹亭》。

昆曲不仅融入了文人的生活,也融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具有高雅审美情趣和学识涵养的文人纷纷投入昆曲创作、施展才学,为后世留下了一出出融合园林景致与人生悲欢离合的经典剧作。

然而,清中叶以后,昆曲日趋衰微,直至二十世纪初,几近奄奄一息。薛年椿老先生形容说,昆曲那时已经“躺在了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

二、一代传奇“传”字辈

顾笃璜在《昆剧漫笔》中记载了苏州最后一个昆剧坐城班——全福班老艺人最后的挣扎。

民国七年(1918年),军阀混战,昆剧班大多惨淡经营、每况愈下,“全福班”有时连伙食都无法开支。

民国十年后,“全福班”曾一度散班;民国十一年(1922年)下半年,散于各地的三十多名艺人,重新聚集并恢复“全福班”,在苏州城内全浙会馆演出。

但当时剧团经济实力极差,戏装破旧,艺人大多贫穷潦倒,应该自备的靴鞋网巾都残缺不全。在这种情况下,“全福班”靠着一批老观众勉力维持,但终究难以持久,公演三个月后票房零落,又只能再度散伙。

就在昆曲艺术面临青黄不接、后继无人的生死时刻,一批热爱昆曲艺术的有识之士出现了。

那是1921年秋的一天,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张贴了很多用红纸写成的招生告示。

贝晋眉(建筑大师贝聿铭的叔父)联合张紫东、徐镜清等人,在上海纺织工业实业家穆藕初的资助下,以及吴梅、江鼎丞等人的赞助下,成立了昆剧史上的第一所学校——“苏州昆剧传习所”。传习所不仅不收学费,而且供应住宿和饭食,所以不少穷苦人家的孩子纷纷前去应征。

▲苏州昆剧传习所旧址五亩园

▲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艺术档案馆馆藏——倪传钺绘昆曲传习所旧址苏州五亩园(《苏州昆剧传习所纪念集》插图)

薛年椿之父薛传钢,当年只有十二三岁。那时,薛传钢孀居的母亲靠着做长工艰难维持着家计,得知传习所招生,母亲便带着薛传钢去报了名。

薛年椿回忆说:“我父亲(薛传钢)到了昆曲传习所,不仅在昆曲艺术上学艺不少,生活上也过得不错。早点就有肉包子、稀饭、酱菜,三顿有着落。除了练功、学戏,还教文化课。”

穆藕初先生提倡新式教育,废除了旧式科班的师徒体制。所以在电影《霸王别姬》中展示的旧时科班体罚学生的陋习,并没有出现在传习所。

▲电影《霸王别姬》剧照

传习所前前后后共招收了约七十名学生,课程也安排得充实而讲究:清晨起来吊嗓子,上午练拳术、练习身段并学习文化,下午背诵曲文和拍曲子。

音乐课每天发笛子,要求学生必须会吹笛子,其他乐器可以自选。而文化课则包括了文学、国文、算术等。

经过一系列的学习、淘汰,最终出师的一共有四十四人。

▲昆剧“传”字辈艺人合影

谈起“传”字辈艺人,薛年椿满脸崇拜:“传字辈老艺人真是非常了不起。虽然每个人有各自的行当,但基本上他们生旦净末丑都会,一出戏一个人都能演下来,而且唱词都背得很溜。我父亲也是这样。他是学花脸的,但叫他排个《游园惊梦》他也完全可以排,《断桥》《琴挑》《思凡》我父亲都排过。而且不止是表演上在行,他们笛子也能吹,二胡也会拉。”  

▲薛传钢人物速写(苏文 绘)

三年学满之时,学生们有几百多折戏可演,其中如《牡丹亭》、《金锁记》、《十五贯》、《寻亲记》、《铁冠图》、《长生殿》、《浣纱记》、《渔家乐》、《琵琶记》、《连环记》和《荆钗记》等,都可以用折子戏串成整本来演。

出师后,穆藕初在每个学生的名字里,都嵌上一个“传”字,意在昆曲艺术将由这一代人传承下去。而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则根据不同行当,用“玉草金水”四个偏旁题名。

昆剧《红楼梦传奇》

演出单位:苏州昆剧传习所

林黛玉——沈坚芸(饰)

贾宝玉——吕坚琳(饰)《葬花》、《听雨》

贾宝玉——吴坚珺(饰)《诉愁》

紫  鹃——汪坚芳

李  纨——周坚兰

这是演出昆剧《红楼梦传奇》的传习所“坚”字辈演员名单,从中我们也看到了“传字辈”那一代起名传统的延续。

唱“生”行的是“玉”字旁,取“玉树临风”之意;

唱“旦”行的用“草”字头,取“美人香草”之意;

“净”行用“金”字旁,意在“黄钟大吕,得音响之正;铁板铜琶,得声情之激越”;

其余丑副行当用三点水,以示“口若悬河”之意。

从此,“传”字辈艺人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虽然后来的几十年他们几经波折,但昆曲终究在这些人手上得以香火传承。

出科后,“传”字辈的艺人们以“新乐府”的名义辗转上海演出。揭幕演出当天,徐志摩、陆小曼、周信芳、盖叫天等文化名流、京剧名角都纷纷出席观看。

▲新乐府昆班于1928年在上海演出《狮吼记·跪池》

然而这样的风光却过于短暂,上海局势动荡,国难当头,加上“新乐府”内部出现分歧,最终以解散收场。

之后,倪传钺、施传镇、张传芳、薛传刚等“传”字辈又组建了“仙霓社”。

1937年,淞沪抗战打响,日军飞机轰炸,“仙霓社”匆忙躲入租界,服装行头全都来不及带走,悉数毁于战火之中。

▲民国时期仙霓社演出的海报

其后,他们虽也时有演出,但战争年代,人人自顾不暇,上座率始终难以尽如人意,有时连租服装的费用都挣不回来,“仙霓社”不得不再度停演。

正值最好的年纪却不能登台演戏,散班后的“传”字辈艺人饱受煎熬、朝不保夕、命运飘零。一些人沦落成小摊贩,如周传沧在城隍庙摆测字摊,替人相面测字;王传蕖回乡做了一阵临时工,后来回到上海摆香烟摊;赵传珺贫病交迫,冻死在上海街头……

他们中相对幸运的一批,则辗转到其他剧种的剧团里教戏,用毕生所学滋养了很多地方剧种。

当年仙霓社很多成员,包括薛传钢在内,均散为昆曲曲友拍曲踏戏,在上海、南京、青岛、扬州等地任拍先(拍曲先生)。后来,薛传钢到华东戏曲研究院任职,为越剧、锡剧、扬剧、苏剧教戏并担任技导。

就这样,仙霓社解散后的近十年里,昆剧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三、“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

1949年,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沉寂已久的昆剧,也亟待抢救。

1955年,戏剧家袁牧之和作家丁玲在杭州,偶然发现一支叫“国风昆苏剧团”的昆剧班在演出传统昆曲。这是全国仅存的一家专业昆剧表演团体,生存困难、生活惨淡,随时可能解散。而国风剧团的顶梁柱,正是周传瑛、王传淞等“传”字辈的老艺人。

袁牧之、丁玲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北京有关领导,国风剧团因此有了创编新剧目赴京演出的机会。那一年,从浙江到北京,“满城争说《十五贯》”,一票难求。

▲王传淞、周传瑛《十五贯》剧照

当时,周恩来总理看戏之后,把昆曲誉为江南兰花,并在座谈会上盛赞《十五贯》是“改编古典剧本的成功典型”,是“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范本。

薛年椿说:“《十五贯》是一个有着政治意义的戏,提倡调查研究,反对官僚主义,反对主观主义、草菅人命,毛主席一看这个戏好啊。虽然我们从传统昆剧传承的艺术视角上看还不够理想,舞台布景都有点像话剧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演员的水平是高的。”

1956年5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谈起》。这篇社论的发表,正式宣告昆曲发展进入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

此后,昆剧《十五贯》还拍成了电影,很多“传”字辈的老艺人都被邀请来参演。薛年椿说,当时薛传钢正在上海戏曲学校任教,受邀客串了一个“邻居”的角色,拿到了150块钱的片酬。

《十五贯》进京演出之后,北京、江苏、湖南、上海的昆曲演出团体纷纷成立。

“昆剧算是救活了。”薛年椿说。

也是在这一时期,曾先后出任苏州市文联戏曲改进部部长、苏州市文化局副局长的顾笃璜,开始投身于抢救昆剧的事业当中。因为流落各地的昆剧艺人都已是高龄老人,所以,培养新的昆剧接班人,将老艺术家身上众多的昆剧剧目传承下来就显得迫在眉睫。

顾笃璜寻访苏浙沪各地,先后请得数位“传”字辈老艺人,来苏州为年轻人传授昆曲(“继”字辈、“承”字辈)。

这些“传”字辈的老艺人们,就像当年全福班的老伶人一样,无不倾囊相授。沈传芷就是其中一位。顾笃璜老先生曾经数次提到:“沈传芷一人就会300出戏,现在谁能跟他比。”

▲石小梅拜师宴上向沈传芷行礼

在授曲时,沈传芷既指导练习基本功,又亲身示范动作,更陪同着一起钻研生、旦、净、末、丑各行角色的表演艺术,使得学生受益匪浅。晚年他因中风一条腿行动不便,可他拐着一条腿仍旧没放弃教戏。

后来驰名昆剧舞台的张继青、蔡正仁、岳美缇、梁谷音、王芳等都深得其真传。

▲前排左起为周传瑛、俞振飞、沈传芷

顾笃璜则从戏剧艺术的角度给演员们讲戏,诸如剧本、角色以及怎么把握人物性格等。

彼时,薛年椿也已进入江苏省苏昆剧团学戏,师承“传”字辈艺人郑传鉴,以及徐凌云、夏良民、吴仲培等人,专工老生。他清楚地记得顾笃璜经常会亲自来苏昆剧团为他们导戏:“他会指点我们如何从情感上,把人物更好地展现出来,对我们的提升很大。”

除了培养新人,顾笃璜还深入民间搜集昆曲资料,把老剧本都印出来,或者收藏,或者送给图书馆,为整理和保护经典传统昆剧剧目做出有益探索和尝试。

有一次,顾笃璜寻访到宁波几名曾经红极一时的老艺人,这些老艺人可传授的昆剧累加起来竟多达三百七十多折。

顾笃璜欣喜若狂,他将老艺人们请回苏州,整理出厚厚几本宝贵的口述昆曲史料,还让老艺人们向后辈艺人传授了六十多出经典折子戏。

四、艳惊四座《长生殿》

十年浩劫后,顾笃璜再度投入他毕生热爱的昆曲事业。

1981年11月,古城苏州迎来一批归乡的游子。昆曲传习所成立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在这里举行,到会的十六位“传”字辈艺人均已年逾古稀。顾笃璜起意恢复苏州昆剧传习所。

1982年3月,顾笃璜主持重建昆剧传习所,新址选在了苏州城南的阔家头巷沈德潜故居。自此,传习所先后面向全国昆曲界举办了11期学习班,培养出一大批“承”字辈和“弘”字辈的昆剧演员。

顾笃璜还创排了多部昆剧作品,并常年从事昆剧的学术理论研究,著有《昆剧史补论》《苏剧昆剧沉思录》《苏剧史话》等著作。

然而,20世纪80年代末,随着国门打开,各种外来文化、流行文化蜂拥而入,人人都在追赶这个潮流,中国传统戏曲普遍受到冷遇。

即便是已经成名成家的昆剧演员,如“弘”字辈的王芳,也一度无戏可演。面对零星的演出,极低的上座率,很多人不得不转行。

▲王芳

顾笃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毅然决定变卖家产,筹办昆剧基金会,拯救昆曲。为留住观众,顾笃璜曾经采取了提供免费专场演出、赠送茶水和瓜果等举措,来挽救昆曲危局,可效果并不理想。

进入新世纪以后,这段寂寞的坚守终于有了转机,昆曲枯木逢春。

2001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昆曲列入首批十九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榜首,引起全社会对昆曲的关注。

仿佛一夜之间,昆曲红遍了大江南北,各种“新”昆剧鱼跃登台,这让顾笃璜看到了希望。

此时,薛年椿也从苏州戏曲博物和苏州市戏曲艺术研究所退休,全身心投入到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工作中。

2002年,由台湾儒商陈启德出资,顾笃璜亲自执导的昆剧《长生殿》正式开排,领衔主演是王芳和赵文林。曾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艺术指导的叶锦添,也被邀请来担任服装及舞美设计。

▲左起:叶锦添、顾笃璜、陈启德

已是花甲之年的薛年椿也在里面客串了“土地公公”的角色。

顾笃璜遵循凡属有承传的折子,尽量少删或不删的原则,将原作的五十折只删、不改、不加,浓缩至二十七折,分为上、中、下三本,并一改前人对《长生殿》“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评价,把该剧打造成一部生死不渝的爱情故事。

他提出要保留昆剧的原有特色,拒绝任何有损昆剧的“创新和改革”,“力求原样,不造假古董”。他说,“这次重排《长生殿》,就是特意要把那些将被人遗忘了的折子戏抢救、挖掘出来,以原汁原味的舞台艺术形态展现在观众面前”。

▲三本昆剧《长生殿》(王芳、赵文林版)演出剧照

除了不改动原著,顾老还保持音乐不变、乐队编制不变、表演风格不变,追求昆剧最本真的古雅和辉煌。

▲昆剧《长生殿》舞台

2004年2月17日,三本昆剧《长生殿》在中国台北首演,拥有千个座位的台北新舞台剧场座无虚席。清丽婉转、余音袅袅的昆剧乐声缭绕全场,场内场外屏息凝神。当剧组离开台北,赴新竹、桃园、台南等地巡演,不少戏迷一路追随,每场演出都异常火爆。

“观众来看我们的演出都像来朝圣一样。”薛年椿依旧记得当年的演出盛况。

《长生殿》大获成功——中国台湾金钟奖还将当年年度“最佳传统戏剧节目奖”颁给了《长生殿》;王芳也因出演三本《长生殿》中的杨贵妃一角,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

五、传统昆剧守护人

与此同时,昆剧界的另一大盛事便是青春版《牡丹亭》的世界巡演。

▲青春版《牡丹亭》海报

由自称“昆曲义工”的白先勇先生主持制作的这个版本,赋予了古老艺术以青春的喜悦和生命。至今,青春版《牡丹亭》已演出三百余场,堪称传奇。

很多国外和年轻的观众惊叹于昆曲不可思议的优雅和美丽,有戏剧评论家甚至把这次巡演和1930年梅兰芳轰动美国东西两岸的巡演相提并论。

面对青春版《牡丹亭》在舞台、表演、唱腔、唱词等方面的改编、改良,昆剧传习所的态度相对保守。薛年椿说,一方面,必须肯定青春版《牡丹亭》对昆曲艺术的传承和传播功不可没,但另一方面“艺术上不够完美,部分音没唱准,仍不够传统”。

如今的昆剧传习所内,依旧上演着传统的厅堂版的《牡丹亭》。

▲苏州昆剧传习所厅堂版《牡丹亭》剧照

其实,从很多年前,在昆曲的传承和发展方面就一直存在所谓“保守派”和“改良派”的争论。苏州昆剧传习所始终站在保守的一方。就像田青曾经所言,“遗产是不能‘被发展’的,它只能被继承。”

苏州昆剧传习所重建之后,本来主要工作是致力于抢救现有剧目的文献资料。但老先生们遍访了解到,现在很多院团的昆剧演出,依然与纯正传统的昆剧相距甚远时,便毅然于2008年成立“吴门苏唱”艺术团,邀请“继”、“承”、“弘”三辈昆曲艺术家来教授年轻学员传统昆剧。

▲2018年7月,王芳探望顾笃璜老先生

作为民间剧团,昆剧传习所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短缺。此次进京演出的昆剧《红楼梦传奇》排演资金,有一部分就是顾笃璜老先生变卖家中藏品凑齐的。

虽然运营艰难,但昆剧传习所守护传统昆曲的信念不会动摇。因为在顾笃璜和薛年椿看来,坚守原汁原味的昆曲文化遗产,是昆剧传习所自“传”字辈以来即恪守的传统,今天不会改变,未来也不会改变。

昆剧允不允许变革转型?当然允许,愿意从事昆剧变革转型又具备此种能力的人,自然可以去做这样的事。就象西方在古典歌剧之外又有流行艺术的音乐剧,古典芭蕾之外又有现代芭蕾相仿。但这是与保护昆剧遗产不同的另一种工作,不应相互混淆。而且,假如没有人愿意去做,或是自觉没有能力去做,那么便不做就是了。简单的说:可以悉听尊便,因为并不是非做不可。

然而昆剧的遗产,却是不可以不保护的,是必须加以保护的。

并且保护工作已是当务之急,如果不抓紧时间,人在艺在,人亡艺绝,错失时机,便会失传,将来要保护也不能够了。所以这是不能悉听尊便,而是非做不可的,区别就在这里。

须知,事有轻重缓急,更应有所为有所不为。

——节选自顾笃璜昆曲论保护


文化学者余秋雨这样说过:“昆曲是一种美丽的辉煌,一种让人怀念的过去。怀念它的时候,我们感到充实和骄傲。”

从充满传奇色彩的“传”字辈艺人,到如今顾笃璜、薛年椿守护着的苏州昆剧传习所,我们可以窥见昆剧在近现代起起落落的命运轨迹。

今年是昆曲入选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第十八个年头,未来,昆曲何去何从,昆曲将走向何处?百年传习所往昔,或许可以提供一个可供追溯和参考的范本。

(部分图片来自“吴门苏唱艺术团”微信公众号)

编辑:杜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