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是什么？好相声是什么？

说起相声演员，相信人们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些熟悉的名字：侯宝林、马三立、马季、姜昆、郭德纲、苗阜……毫无疑问，他们同样都在相声界、在观众中间享有极高的知名度，但细一想来，不同代际、地区相声演员的自我定位、表演风格、与观众的关系等，又似乎非常不同，嬗变的轨迹似有若无。那么，是相声在与时俱进、开枝散叶，还是个体对相声的理解存在巨大的差异？是一代代相声人继承创新，不断扩展相声的边界和可能性，还是后辈底蕴不足，稀释了相声的传统韵味？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当相声的多元化达到今日之程度，甚至究竟什么是相声，也变得难以界定。

不过，对于尚在激烈发展变化之中的事物，三言两语给它一个“准确的定义”，未必是第一迫切和要紧的事情。我们希望本版的故事、人物和段子，能给相声界和相声爱好者带来一些触动和安慰，因为有一群人始终思考、探索着怎样好好说相声，说好相声。

黄卓 绘

传统与创新

甲：今天我俩给大家说段相声。

乙：对了，我们哥俩给大家卖卖力气。

甲：我问问您，说相声讲究四门功课，您了解么？

乙：那必须了解啊，说学逗唱。

甲：那么，听相声讲究的四门功课您了解么？

乙：听相声还有四门功课？还真不知道。

甲：组CP、买黄牛票、跟着一起大合唱还得带着荧光棒。

乙：什么乱七八糟的。

甲：您多久没进过园子听相声了？

乙：哎呦，那是有日子没去了，挣得太少买不起票。

甲：还是的啊，现在的相声您不了解了，变天啦，听完生气。

乙：相声应该逗乐啊，怎么还生气呢？

甲：您在园子里，正好端端坐着听相声呢，前面那排呼啦站起来一群小姑娘，喊着要跟台上演员结婚，你见过这架势么？

乙：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那得算重婚，这不好吧？

甲：换俩演员上台，还没张嘴呢，观众呼啦啦来送东西，毛绒玩具、沙发靠垫、抱枕、床单被套，摆满舞台都是，你见过这架势么？

乙：没见过，这是义乌小贩包的场吧？

甲：又换俩演员出来，说了没两句，突然就唱起来了，然后全体都站起来，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荧光棒，跟着就唱啊，唱了一首接一首，就是不坐下。你见过这架势么？

乙：没见过，最后唱《难忘今宵》么？

甲：你都没见过你凭什么说你是相声爱好者？

乙：我们那时候听相声不这样啊。

甲：就你这话，你敢在微博上说，准有好几千个骂你的，骂得那个难听啊，恨不得枪毙你十分钟。

乙：嚯，我至于这么遭人恨么？

甲：现在不光剧场乱套，相声作品也不行，没味道，不禁琢磨，听完就过去了。

乙：听相声又不是听课，还得做记录，相声可不就是一听一乐、一听一过嘛。

甲：以前那相声，比如说《写对联》啊、《四方诗》啊、《风雨归舟》啊，咱不敢说高台教化，起码也能让观众开阔眼界、增长知识，现在呢？

乙：现在不行了吗？

甲：当然了，旧社会那时候艺人跑江湖，接触的人多，也算见多识广，观众呢，很多没念过书，甚至不认识字，他们听相声肯定觉得增长见识。但现在观众不一样了啊，现在还有不认识字的吗？人家可能是企业的白领、学校的老师，可能是博士后、博士前，比你有水平多了，观众疯了需要你说相声的给人家讲知识？

乙：嗨，观众都不需要了，你还说它干嘛。

甲：观众有文化了，你更得好好说，越有文化的耳朵越挑剔，不好伺候。

乙：是，一边听一边百度，憋着给你接下茬儿。

甲：你看人家老作品，比如《纠纷》《买猴儿》《钓鱼》，三翻四抖、铺平垫稳，讲究结构、讲究火候，还塑造了深入人心的人物，听完觉得有所启发，这叫好好说、对得起观众。你现在到某些相声小剧场听听，大部分是各种网络小段攒的，哪还有结构、人物啊？火候也不讲了，全是大火爆炒，直给。

乙：听完脑子都沸腾、心里都烤熟了。

甲：可不是嘛。老艺术家们观察生活、采风比较多，踏踏实实创作，反反复复磨炼。现在有的演员，恐怕大多靠百度“百老师”创作了，断网就算歇菜，这玩意儿出不了结构、出不了人物。

乙：谁说不是呢。

甲：还有一点，相声门槛儿太低了，学过的、没学过的，挨着的、不挨着的，都敢写相声、说相声，而且还嘴没把门儿的，什么“屎尿屁”不堪入耳的词都说，我都听不下去。

乙：我看你听得就不少了，词儿可挺熟的。

甲：我这叫“深入敌后”，批判地听，听完还是觉得传统作品好。传统艺术还是得尊重传统，经典相声段子哪个里头有这些脏话啊，不是照样能逗乐观众吗？年轻演员得照着传统来，别不会走就想跑，一跑还就跑偏、掉沟里，把观众也带沟里去了。

乙：这事不能赖观众，还是从业者的毛病，天天说“屎尿屁”，观众肯定觉得这就叫相声，相声就得说这个。

甲：所以说呢，多说说传统段子，把相声的传统好好地继承下来，不能拿乱写、胡说、没有底线当创新。

乙：没错。

甲：但我们辩证地看，传统段子也不能完全原原本本地说。

乙：怎么个意思？

甲：老段子在当时是时尚的、符合当时社会生活的，现在就不一定了。你比如说《夜行记》，你跟观众说，今天来剧场你是坐着洋车来的，观众不得觉得你有病吗？你再比如说《大保镖》，现在镖局、镖师都没了，你非给观众说这个作品，不是找不痛快吗？

乙：按照你这意思，传统段子都说不得了。

甲：也不对，帝王将相也都没了，怎么还有人看传统戏呢？妖魔鬼怪从来就没有过，怎么大伙这么爱看《西游记》呢？老段子的魅力在于技巧、韵味，相声里的虚构、夸张要是都当真实生活听，那说相声的都得抓起来了。

乙：嗨，抓起来倒也不至于。

甲：怎么不至于啊，你像《灶厨》《揭瓦》，这里头有违法乱纪；你像《拴娃娃》，这涉嫌封建迷信；你像《红事会》《白事会》《报菜名》，这里头有严重铺张浪费。你要是都当真的听，那还得了啊？相声是编的，不能当新闻、纪录片那么听，不然说相声的没法活了。

乙：《报菜名》你踏踏实实说，没人检举你违反八项规定。

甲：还是的，不能给老作品上纲上线，韵味到了最重要。老作品该说，老作品的好处得继承，但也不能抱着传统不往前走，传统段子里没有的东西，未必就不好、就不对。

乙：瞧你这意思，那“屎尿屁”也算挺好？

甲：我可没说那玩意儿好，别给我挖坑，脏话、骂街，这肯定不对，但是新生活涌现出那么多新事物，你不能视而不见，该发展就得发展，该创新就得创新，《报菜名》再好，天天吃，哦不是，天天报，观众也得腻味；《白事会》再好，天天出殡，谁受得了啊？

乙：对，《批三国》也好，但天天批估计也受不了，听相声比上班还累了。

甲：还是的，相声必须得往前走，这叫与时俱进。这往前走，相当于搬家，房子越住越宽敞，是好事，但你不能为了搬得快，把冰箱彩电、锅碗瓢盆都扔了。

乙：你这不叫搬家，你这叫断舍离，老话也叫糟践东西。

甲：你这断舍离用得好，相声要发展，可没说要糟践东西。再说了，传统作品很多是“撂地”说的，有些内容不适合今天再说了，那该扔就得扔，没听说搬家把废品也一块儿带走的。老作品里冷不丁也有些个不那么文雅的，不说了也不可惜，但是那些上蹿下跳、叽叽喳喳、顺嘴胡说的“创新发展”的相声，那等于是把用马桶炒菜当创新了，新倒是真新，但是菜没法要了。

乙：你也不能逮着个别“屎尿屁”就把人家新作品一棒子打死，比如有的新作品，加快了相声的节奏，我看就挺好。

甲：我不反对加快相声节奏，现代人生活节奏多快啊，一段节目也就30来分钟，想办法让观众在有限的时间里多笑几次、多开心一些，挺好，俩人慢慢悠悠说10分钟，好像是挺有滋味，观众一个乐的都没有，你还好意思往下说啊？你不能守着民国的办法逗今天的观众。但是一味地追求快，抛开了艺术本来的样子，那就不是艺术。

乙：是不是艺术，重要么？

甲：那就看你怎么看了，在有些人心中，相声还是相声的样子重要；在有些人心中，相声能获得财富重要；在有些人心中，相声能持续发展重要；在有些人心中，相声高台教化重要；在有些人心中，相声轻松愉快重要。在我心中，相声是门艺术，这个很重要。

乙：你这段贯口挺瓷实。

甲：我知道在你心中，什么最重要。

乙：哦？那你说说。

甲：定下来跟哪位女观众结婚最重要。

乙：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