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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300年苏剧“护宝人”
来源:“ CCTV文化十分”微信公众号 作者:张文 马戎戎 创建时间:2019-09-03 09:03:00

王芳饰《牡丹亭》杜丽娘

8月22日晚上,“江苏省文艺名家晋京展演”王芳昆剧苏剧专场亮相北京梅兰芳大剧院。

8月22日至8月23日,国家一级演员、“二度梅”获得者、苏州市苏剧传习保护中心主任王芳,携手“梅花奖”获得者俞玖林,重现历久弥新的经典昆剧《牡丹亭》,并协同吕福海、王如丹、沈国芳等多位国家一级演员,在梅兰芳大剧院献上经典昆剧《白兔记·养子》和苏剧《借茶》《醉归》,充分演绎昆剧、苏剧的艺术之美,让北京观众深切感受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

王芳饰《花魁·醉归》莘瑶琴

王芳师承昆剧传字辈、继字辈的多位艺术名家,“苏”“昆”兼学,并兼二者之长,是目前为数不多的活跃在昆剧、苏剧两个剧种舞台上的演员之一,也是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昆剧)代表性传承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苏剧)代表性传承人。

王芳饰《白兔记·养子》李三娘

从艺40余年来,她曾获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文华奖、白玉兰奖、紫金文化奖章等荣誉称号,始终热情投身苏剧、昆曲艺术的传承与发展,近年来在创作演出、交流推广等方面颇有建树。

她领衔主演的苏剧现代戏《国鼎魂》在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上荣获“文化大奖”,开启了苏剧的保护、传承、创新、振兴之路。

一、“一往情深”——苏昆中的美好女性

8月22日、8月23日,王芳在舞台上向观众呈现了昆剧《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昆剧经典《白兔记》中的李三娘、《花魁记》中的花魁莘瑶琴等经典女性形象。

对于她们,王芳有着独到的理解和演绎方式。

“我形容杜丽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王芳说:“演杜丽娘,一定不要挑眉,眼睛也不要瞟,这就轻佻了,这都不是杜丽娘该有的。”

王芳饰演的杜丽娘见了柳梦梅第一面,手在未指出去的时候,就收回来了。

王芳饰《牡丹亭》杜丽娘

“一个二八年纪的少女,养在深闺人未识,除了家长、老师,没见过任何男人。第一次见到自己情人的神态,一定是既兴奋又紧张。手指如果指出去的话,她形象的塑造就垮了。”王芳说。

同为少女,苏剧《花魁记·醉归》中的花魁,见到爱恋她的男子秦钟的反应,与杜丽娘就完全不同。

“对花魁来说,王孙公子天天见,很随意了。”王芳说:“虽然她也是个少女,但她是见过世面的。她看秦钟,根本不放在眼里。秦钟在她眼中,就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男生。”

王芳饰《花魁·醉归》莘瑶琴

王芳认为,演杜丽娘,一定要体现她作为贵族小姐、二八少女的矜持。而花魁与杜丽娘不同,她在风月场中生存多年,对客人的迎来送往使她相对具有主动性;但秦钟又是她动了真情的第一个男子,因此她又会有女子动情的娇羞。

可以说,她是在封建社会中初步具有女性觉醒意识的角色,因此她是“主动”和“娇羞”并存的,由此“度”的把握便是关键。

王芳饰《白兔记·养子》李三娘

《白兔记》是中国“四大南戏”之一。女主人公李三娘,坚贞深情,却受尽磨难。

23日晚上,王芳为观众们献上了《白兔记·养子》一折。这一折的内容,是女主角在丈夫从军后,备受哥嫂折磨。哥嫂将她当作佣人奴役,还要白天挑水,晚上磨磨,甚至只能在磨房分娩。

舞台上只有一张桌子,王芳只能用肢体语言来表现女主人公推磨时的步履维艰,分娩时的孤立无援。李三娘在寒冷的磨房中全靠一人之力分娩,婴儿出生后只能用自己的牙齿咬掉脐带。

这些情节,王芳完全靠肢体动作和嗓音来呈现。戏曲高潮部分的嘶吼令人震颤,与之前的简约沉静风格形成强烈对比。

王芳说:“李三娘是一个正旦,要生孩子的时候,她声嘶力竭地求助,这个嗓音不能轻易使用,不能再有同类的嗓音出来,它只能用来传达女性生孩子时的痛苦。”

同样一个伸手指的动作,在李三娘这里,也有另外一番演绎:“十六年的时间,这个女性要承受多少苦啊。我教学生表演的时候,会告诉他们,不要把手指指出去,这样性格就太凶了。她只是内心有幽怨,我们要把女性性格中间美好的东西,展现出来。”

这些动作都很细小,但王芳认为,观众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苏剧和昆曲,观众愿意来感受一回,就是因为它们的细腻和雅致。”王芳说。

王芳饰《白兔记·养子》李三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这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中所写下的。苏昆同源,苏剧与昆剧的剧目,许多围绕一个“情”字。

杜丽娘为情而死,为情而生。

《花魁记·醉归》中,卖油郎秦钟为了见花魁一面,用尽数年辛勤积攒下的十两银子。花魁在外应酬,大醉而归,秦钟小心服侍,用真情感动了花魁。

《白兔记》中,李三娘的丈夫从军后早已另娶他人,李三娘却坚持等待16年,坚韧忠贞。

种种“一往情深”的角色,展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

王芳饰《牡丹亭》杜丽娘

二、情系苏昆

王芳第一次接触到“杜丽娘”这一角色时,只有15岁。

1977年,年仅14岁的王芳刚上初一。这一年,在音乐老师的带领下,她考取了苏昆剧团。当时,在几千个孩子中,剧团只选出了几十个,竞争十分激烈。

王芳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起初,他们并不支持女儿的选择,觉得学戏是吃开口饭的,心理上接受不了。王芳自幼性格温顺,也没想过反抗:“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肯定还是听父母的。爸爸、妈妈要是不同意,我肯定就不去了。”

没想到剧团的领导三次到王芳家中拜访,反复做思想工作。领导对王芳的父母反复宣传昆剧的美好:“词很美,很雅致。”——学建筑的父亲终于被说动了。

王芳饰《牡丹亭》杜丽娘

抱着对苏昆世界的美好期待,王芳终于走进了剧团的大门。然而,她最先体会到的,却是一个“苦”字。

剧团练功条件艰苦,让王芳至今记忆深刻:“没有空调,没有门,食堂和练功房是通着的。窗户的玻璃碎着,地面是水泥的,冬天手上长满冻疮。练完功,只能去隔壁厂房里的洗澡间洗澡。”

“舞台上淘汰的衣服都不舍得给我们穿,都是用麻布做的麻袋套。夏天的时候,吸满了汗渍,第二条还得穿上。”王芳说。

三十个同学一起学戏,最后只有一半的人坚持下来。 “从艺的过程,就像写字的过程,早起就是描红,不能出格子,再后来就是模仿,紧接着就是出帖。你能否成为一个‘家’,是方方面面的因素造就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王芳说。

然而,坚持下来的人,也没有想到,等他们这一代人出道,面临的却是传统戏曲在社会转型中逐渐被边缘化,“没有观众、没有人看”的局面。

1985年,王芳所在的苏昆剧团准备从大年初三到五月一日进行为期半年的巡演。“即便是以武戏开台,吸引观众,也没有人买票。突然就没有观众了,下面就几个人。”王芳回忆。

巡演坚持了半个月,实在难以为继,只能打道回府。

老团长想了个办法,举办昆曲“新奇剧场”。每星期演一场,不卖票,捐赠箱放在门口,观众凭自己意愿投钱。这种“卑微”的演出方式,一开始还有两三个人进来,慢慢地,观众也越来越少。

“新的观众不进来,都是老年人。这些人看过这些戏不是一遍两遍,都看过很多遍了,有些人因为年龄大了,也不便于出门了。”王芳说。

王芳排练照

台上的演员比台下的观众多,成了常态。

苏州当地的一些剧团相继解散,其中包括几百人的苏州晋剧院。大家都在说,下一个就该轮到苏昆剧团了。

“当时很多演员,去歌厅唱歌,或者去干其它一些副业。没有办法,你要生存,剧团的工资又低。当时真的看不见剧团的前景,很多年轻人陆陆续续转业了。”王芳说。

当年,王芳只有22岁。“当时心境真的很惨淡,我宁愿自己出五十块钱去演出,也不愿意别人点我唱一首歌。心理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当时我想,剧团一旦没有了,我要做的行业,肯定与我这个行业没有任何关系。”王芳说。

王芳所处的“弘”字辈,最终留下来的仅剩一半。以至于后来王芳演出,都找不到和自己年龄相若的男演员,“要不比我大15岁,要不比我小15岁”。

王芳排练照

经济压力之下,剧团在办公大楼外,开了一个招待所,赚一些外快,充当剧团的医疗费、演出的物资费。王芳也开始利用演出间隙,学习函授的化妆课程。下午或是晚上没有演出了,她就去中外合资的婚纱公司打工。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1994年。

1994年,首届全国昆剧青年演员交流演出,王芳获得兰花最佳表演奖旦角第一名,第二年,王芳捧回了自己的首个梅花奖。

荣誉纷至沓来,她觉得自己多了一份责任——比别人更有责任坚守舞台、传承戏曲。于是,她辞去了月薪3000元的化妆师工作,回到剧团,每月领140元过活。

2001年昆曲申遗成功,方方面面都重视了起来。雅致的风格又迎合了年轻人自我回归的心态,昆曲渐渐成了许多人追捧的时尚。然而,同属“苏昆剧团”的“苏剧”,却依然还没能迎来春天。

昆剧《满床笏》,王芳饰演萧氏

三、拯救 “天下第一团”

苏剧和昆剧的渊源实在太深。

有300多年历史的苏剧,被誉为“滩簧之母”,它在江浙沪开枝散叶,影响了沪剧、锡剧、甬剧、姚剧等多个剧种的产生和发展。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在昆曲最不景气的时候,活跃在上海的苏剧团收留了一批生存艰难的“传”字辈昆曲艺人,昆曲的滋养带来了苏剧的飞跃。

王芳告诉记者,苏剧原本是一种类似评弹的坐唱艺术,艺人们坐在像大轿子一样的“堂名担”里,到各处边演奏乐器边说唱。是昆曲为苏剧注入了手眼身法步等舞台表演技艺,使得苏剧彻底从曲艺转型为戏曲。

从艺术上来说,昆曲更像大家闺秀,适合表现帝王将相、风云变幻;苏剧更像小家碧玉,适合表现才子佳人、平头百姓。

“苏剧在人物塑造上更讲究,从形体动作到声音的运用,非常注重人物线条的刻画。”王芳说。

两个剧种长期共属一个剧团,兼演苏、昆是传统。王芳13岁考入苏昆剧团学员班后,也是兼学苏、昆剧。她的开蒙戏是昆剧《扈家庄》,让她崭露头角的则是苏剧《醉归》。

苏剧《花魁记·醉归》,王芳饰演莘瑶琴

王芳说:“我毕业那会儿,下乡演出一周,五六天唱苏剧,只有一两天唱昆剧,因此经济上是苏养昆,艺术上则是昆养苏,没有昆曲的四功五法,苏剧不可能像今天这么成熟。”

1992年,文化部举办了一场“天下第一团”(指剧种只有一个剧团)优秀剧目展演。王芳凭苏剧《醉归》以第一名的成绩拿下优秀表演奖。“与其说我演得好,不如说我占了剧种的优势。”王芳说得很诚恳,“和地方剧种相比,苏剧从昆曲那里学到的高雅、精致,以及从发丝到脚尖的美,在同场竞技中让评委过目难忘。”

2001年,就在昆曲“申遗”成功后,苏昆分家了,苏州昆剧院独立门户,苏剧团的名字后面则多了一个“筹”,只是筹了许多年,也终究没有筹备起来,一直被锡剧团托管。

王芳内心焦急,她感叹,自己每年登上苏剧舞台的机会屈指可数,“天下第一团”(一个剧种只有一个剧团)眼看就要没了。

王芳(右),第二十二届梅花奖“二度梅”

2005年,她以三本昆剧《长生殿》再次摘得中国戏剧界最高奖项梅花奖,成为“二度梅”的获得者。

但王芳心中始终惦念着苏剧的存亡。

2006年,苏剧入选国家级非遗项目。但那时,苏剧已几乎无人知晓。

2016年,苏剧传习保护中心成立。第二年,王芳成为保护中心主任。她深知,只有作品才能打破苏剧目前的尴尬处境,这时,《国鼎魂》的剧本辗转到了她的手上。

王芳饰演《国鼎魂》潘达于

《国鼎魂》以倒叙的方式,通过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至新中国成立,长达80多年的风云变幻,表现了潘氏一家特别是潘达于守卫国家千年文脉的精神。

作为主演,王芳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和挑战——从十八岁的少女潘达于一直演到八十岁的老年潘达于。少女时代已经远去了,王芳就通过观察剧团里的年轻女孩儿,来寻找人物创作灵感。

2018年8月15日,苏剧《国鼎魂》作为2018年全国基层院团戏曲会演的闭幕式大剧在北京精彩上演。

王芳饰演《国鼎魂》潘达于

“当时,《国鼎魂》演完了以后,有些观众第一天来看我们演了两场,第二天又来了。他们说,好听,好看。都是老北京,从来没听过苏剧,觉得好听,好看,我很欣慰。”王芳说。

2019年,《国鼎魂》斩获了第十六届“文华奖”,将苏剧又带回了戏迷们的视野。

《国鼎魂》就像一个火种,点燃了苏剧濒临熄灭的火把。

王芳饰演《国鼎魂》潘达于

四、心怀信念,守望苏剧

《国鼎魂》讲述的是国宝“护宝人”的故事。在生活中,王芳和苏剧传习保护中心的同事们,也像“护宝”一样,守护着苏剧。

“第一次看王老师演的《醉归》,觉得怎么可以这么美。”王芳的学生徐岚起初学习昆曲,后来转入苏剧。她坦言:“学习苏剧最初因为王芳老师,自己真正学习后,发现王芳老师在教学上特别严谨认真,她常说,‘每一个手指伸出去都是有感情的’”。

此次在王芳昆剧苏曲专场演出中上,徐岚和徐煚炜出演了一折轻松诙谐的苏剧《借茶》,讲述书生张文远和闫惜娇的情感纠葛。

徐煚炜是90后,徐岚是80后。他们都是苏剧传习保护中心成立后,中心引入的新鲜力量。

苏剧《借茶》

苏剧传习保护中心党支部书记陈祺皞介绍,苏剧传习保护中心目前重点要做两件事:“第一个就是文本基础的保护工作,把我们老前辈传下来的一些剧本整理好,修整好;第二个就是要建立一支梯队性的年轻演员队伍。”

“目前我们的演员基本上都是在22岁到26岁之间,是由我们苏州市昆剧学校专业培养出来的一批青年演员。”陈祺皞说。

中生代苏剧演员的断层,令苏剧教学十分艰难。“苏剧的老师年纪都比较大,七八十岁,甚至九十几岁。我们苏剧传习保护中心,从去年开始实行学管制,就是为了更好、更快地培养苏剧人才。”苏剧团书记说到。

“我跟学生讲,一定要早点明白过来,不是说跟别人比,最起码跟自己比。我比昨天努力,我比昨天好了一点。不能总是原地踏步,我们的老师也都七八十了,等不起。”王芳感叹。

和其它传统剧种一样,当下,苏剧传承要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使之适应当代观众的审美。

对此,王芳觉得:“坏的东西一定要纠正,但好的东西一定要保留。如果你不知道它好在哪里,就去改的话,你这不是创新,是新创了。”

昆剧《长生殿·小宴》,王芳饰演杨贵妃

在王芳眼中,苏剧的创新,依然要建立在人物和情感的基础上。她说:“我们要知道自己的能量有多少,自己要把人物的故事讲圆,观众就幸福了。我们如果都糊里糊涂的,那观众就更不明白你在干什么了。”

王芳认为,戏曲的处理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新一代人永远克隆不了当时老一辈人的呈现。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演员都特别重要,“如果个体不能理解剧情的真正含义和人物的内心,观众就不能接受。如果有能力,学会情感的递进,一步步传给观众,这个改变就是好的,而且不违背我们戏曲的传统”。

王芳说,通过这一次的展演,她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了解苏剧,让苏剧有更多的为观众演出的机会。

陈祺皞则说,此次展演,特意安排了一些年轻的演员登台。他希望:“相信以后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平台让苏剧青年演员得到锻炼,逐步成熟起来。”

昆剧《满床笏》,王芳饰演师氏

王芳还有一个名字:王弘芳。昆剧传、继、承、弘、扬五辈中,她是“弘”字辈,这个行辈本身就意味着对戏曲的责任和担当。复兴苏剧不但是条难走的路,而且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无论如何,王芳和她的伙伴们已经走在了这条大路上,向着明天前进着。

编辑:黄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