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女铁匠的淬火人生
 

 
 
　　经小玲手里的铁锤从五六斤变成了七八斤，再到现在的十几斤，
她能连续抡上几十锤。周津菁 摄 
 
 
 
　　嫁到陈家铁铺，经小玲也成了打铁的行家。周津菁 摄
 
 
　　

　　黑水滩河畔的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又响起来。碧绿葱茏的黄桷树下，潺潺的流水细细聆听铁匠铺里的故事。铁匠铺门口贴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红炉火烤烟熏屋”，下联是“抡锤煅打女铁匠”，横批是“老公掌火”。这抡锤煅打的女铁匠，说的就是家住重庆市北碚区偏岩古镇的经小玲。

　　6月27日，重庆市北碚区金刀峡镇政府向经小玲颁发了改革开放30年贡献奖，并将“陈家刀”的制作工艺定为镇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铁匠铺里炉火腾腾，丈夫陈德文手执小锤，急敲快打；妻子经小玲抡圆了十几斤重的大锤，追赶着丈夫的击点。暴风骤雨般的端打和又重又狠的甩打相互交错，劳动的节拍分外铿锵。

　　嫁进铁匠铺

　　1991年，刚满20岁的经小玲嫁给偏岩古镇陈家铁铺九娃子陈德文的时候，打铁的手艺已经在陈家传了三代了，一家人几乎都会打铁。几代人守着黑水滩河边的铁匠铺子，打造锋利耐用的“陈家刀”。乡亲们常常来光顾老陈家铁匠铺，买上几件农具，定制几样铁器。打铁声声，流水潺潺，铁匠铺早已成为偏岩古镇上的一道乡土风景。九娃子陈德文憨厚实在，托媒人娶了这房俊俏的媳妇，幸福的微笑天天洋溢在他黝黑的脸上。

　　经小玲出生在金刀峡镇小华蓥村，她是家里的四丫头。小小年纪的她就学着做家务、干农活：煮饭、喂猪、打柴、种地，样样不含糊。小玲13岁就能担100来斤的肥料，背上个八九十斤重的粮食。经小玲年轻俊俏，又吃苦耐劳，年纪一到，媒人就上了门。每逢一、四、七赶集的时候，经小玲就会应约去铁匠铺看看。在那时，她的家庭梦想不过是嫁过去后生儿育女、浆洗做饭、洒扫庭除而已。

　　嫁到镇上以后，她时常帮着料理铁匠铺，没事的时候也帮着丈夫抡几锤。1993年8月，陈家分了家，由陈德文接管铁匠铺，两口子和母亲住在老屋。家里开销太多，雇佣别人打铁还得付不菲的工钱，小玲决定抡起铁锤，做丈夫的下手。那时，经小玲的女儿陈爽才刚刚出生3个月。

　　最有悟性的学徒

　　熔铁的火又在炉膛里烧了十几年，熔铁大汉九娃子旁边，一直站着容貌俊俏、行动矫健的四丫头。老公掌火，妻子抡锤，铁活要一件一件地做，日子也在一天一天地过。回忆起刚开始向丈夫学习打铁技艺时的往事，小玲十分感慨。掌火师傅的小锤敲到哪里，小玲的大锤就必须打到哪里，这对于当时体重不过八九十斤的她，实在辛苦。最初她只能抡起五六斤的铁锤，使劲跟上丈夫的节奏。烧红的铁末子溅到了脚上手上，烫得钻心，疼得眼泪直掉。打铁就怕耽误火候，她流着汗，忍着痛，继续抡锤。有一次，她没有掌握好节奏，一锤敲在丈夫的头上，看着陈德文的脑壳上又青又肿，小玲急得直跺脚，心疼极了。丈夫并没有责怪小玲，而是轻轻地说了声“再来”。

　　陈家掌火师傅和下手之间需要高度的默契，两人不用说话，用形体语言和敲击节奏传递信息。小玲说，当她想停下来歇口气时，就会慢慢举高大锤，掌火的丈夫就会领会妻子的意思，马上停下来。掌火师傅手里的小锤就像一个指挥棒，带动着整个敲打过程。下手的大锤打法主要分为甩打和端打两种：甩打时弓步扎好，张开臂膀，抡圆锤子猛打，掌火师傅敲两下，下手敲一下；端打时身体半蹲，和掌火师傅一人一下交替打。在端打过程中，需要时时翻动铁胚两面打，掌火师傅要翻铁了，他的小锤就会由敲一下变为敲两下，下手再用大锤打一下，紧接着就是掌火师傅的翻铁动作……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错落有致。陈德文骄傲地说，这就是陈家铁匠铺独有的节奏。

　　为了让小玲尽快掌握打铁的节奏和技巧，小两口休息时仍然在切磋技艺。陈德文让小玲坐在他跟前，两人用手在他的腿上练节拍，小两口“滴滴答答”地数着打铁节奏，一来二去，小玲的技巧娴熟了，心也醉了。别人问，为什么一般的打铁徒弟要一两年才能掌握的打铁技巧，小玲能在两三个月就学会？小玲乐呵呵地说，师傅脾气好，有耐心；陈德文说，小玲人聪明，有悟性。

　　小玲手里的铁锤从五六斤变成了七八斤，再到现在的十几斤，老公的小锤指哪儿，她打哪儿，连续几十锤，毫不含糊。

　　“打点儿吃点儿清汤汤”

　　地方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自古铁匠营生就不容易，一把简单的菜刀也需要铁匠挥汗如雨上百锤才能成型。铺子里叮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老辈们说那打铁发出的声音多像在讲：“打点儿吃点儿清汤汤”啊！“打点儿”，就“吃点儿”，打多少吃多少，仅仅能用汤水糊口。

　　现如今，陈家铺子里菜刀、锄头、火钳、铁犁、烟刀等铁具样样齐全，五六十岁的老农们习惯到陈家铺子订购铁器，修理农具。夫妇俩常年承担着辛苦的劳动，微薄的收入让生活显得几多辛酸。随着女儿陈爽渐渐长大，不菲的学费给铁铺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夫妻俩总想多做一些，再打一些，一切为了孩子的前程。很多次，劳累了一整天的夫妇俩回到家，没有力气做饭、整理家务，看着年幼的女儿跟着受苦，经小玲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

　　小玲望着炉火，动情地对记者讲着他们可爱的女儿陈爽，孩子马上就要上高二了，成绩优异的她从小就听话懂事。陈爽上小学的时候，写了一篇作文《我的爸爸》，说爸爸身患胃病，但还坚持和妈妈一起打铁，全是为了这个家。老师让小陈爽在班里念这篇作文，孩子边念边哭。话到这里，小玲说打铁有个工序叫“淬火”，就是将烧红的铁胚有技巧地放在水里冷却，铁胚到水里会发出声音，就像“取穷”的音。

　　夫妇俩一度无法忍受这样的劳累和清贫，托小玲的妹妹在合川的一家工厂为陈德文找了份做钳工的工作。陈德文已经到厂里报了到，回家等候消息。可是他一想到要离开这家传三代的老活计，便心酸不已，夫妻相对沉默良久，还是决定要继续支撑这个铁匠铺。

　　千锤百炼铁融钢

　　经小玲早已经是打铁的行家了，从煤的筛选，到铁和钢原料的购置，再到铁器的生产流程，她样样熟悉。她拿起刻有她和丈夫陈德文名字的“陈家刀”对记者说：“我也买过工厂生产的菜刀，那可没有我家的锋利耐用！”

　　“陈家刀”的制作过程讲究“安钢”：先把钢打好，把铁化开，再把钢夹在中间，就做成了菜刀胚子。之后，掌火师傅就会把胚子放进熔炉里加温，待到胚子红热出炉，急打、快打和重打、狠打交错进行。铁和钢就会在高温和重击下融为一体。“陈家刀”因此刀刃含钢，既有钢的硬度，又有铁的韧性。

　　近年来，女铁匠的故事和“陈家刀”一样名声在外，吸引了大量中外游客来铁铺拜访，挥锤打铁的女铁匠已经成为偏岩古镇上一道古朴的风景线。

　　在众人眼里，小玲爱说爱笑，而她和丈夫的生活之路仍然平凡而艰辛。铁器的工业生产渐渐把铁匠行业挤到濒危的边缘，现在，来光顾陈家铁铺的买主也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前些日子，北碚的一些旅游景点想出资聘请经小玲夫妇去表演打铁技艺，可陈德文一直舍不得离开小铁铺，迟迟不给对方答复。小玲深深理解丈夫的选择，她说：“政府给了我们不少支持，我们也要尽量为家乡人多做些贡献呀。”

　　正如陈家夫妇所说，铁和钢需要反复煅造才能相融成刀。百味人生，千锤百炼，掌火的人是老公，挥锤的人，还是黑水滩河旁的这位女铁匠。
(来源：www.ccdy.cn  作者：周津菁 戴 亭)

（编辑：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