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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裕了,传统文化就丢掉了吗?
作者:项 阳 创建时间: 2009.11.25 16:58:39

 

富裕了,传统文化就丢掉了吗?

――以河北霸州胜芳古镇为例

项  阳

 

    20世纪是中国社会变革最为剧烈的一个世纪,此前的中国虽然也一直在演化,但却没有脱离农耕文化的样态。在音乐文化领域,20世纪与此前最大的不同是西方专业音乐文化对中国专业音乐文化构成的影响和冲击。当西方专业音乐文化在中土被接纳的同时,我国专业音乐教育的“母机”接受西方模式,并形成了侧重于某些层面功能性使用的理念。

    20世纪的中国音乐文化,实际形成了两个传统,一个是历史音乐文化的大传统,当下更多以非主流化的形式而存在;另一个是接受西方专业音乐教育所形成的新传统,成为以城市为中心的主流样态。前者呈现萎缩且创造性不足,后者则因主流具有创造性发展的动力。

    无论是历史上的大传统还是当下的新传统,都是具有功能性的存在。功能即为功用,功能性主要是指社会功能、实用功能、审美娱乐功能、教育功能等类型。历史上的用乐涵盖了这些功能性的全部,当下所谓新传统之用乐虽然对这些功能也都有存在,却侧重后两种,有意无意对前两种功能忽略,如此使得中国传统文化在用乐理念上形成一定程度的缺失。

    历史上传统音乐文化的功能性承载也分层次,宫廷和官府用乐,当然是上述多种功能性的完满体现;民间可分为城市与乡间社会两大板块,虽然两大板块中这些用乐功能性均有体现,却是各有偏重。城市用乐侧重于后两者,乡间社会用乐侧重前两者。这并非是讲乡间社会不需要审美和娱乐,而是在体现前两种功能性的前提下完成审美欣赏、教育之功能,这一点我们依然可以通过当下广袤的乡间社会得以认知。君不见省、地、县的诸多剧团在城里演出甚少;在乡间社会中,几乎每个乡镇都有一些非接受当下音乐教育体系培养,而是依靠班社中口传心授、主要面向民间礼俗服务的演出组织,无论是戏曲、曲艺、传统乐曲的使用多是与民间礼俗相须。如此,民间礼俗(诸如各种庙会、红白喜事、开业庆典等等)的功能性是为用乐之前提。那些民间礼俗保存相对完好的区域,传统音乐有着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礼俗消失,则音乐文化传统的生存空间便也萎缩。一般讲来,在人们心目中所指的音乐传统,更多还是指历史上积淀下来、为当下所接衍、以非主流化的形式而存在者,所谓传统遭遇现代,其实就是既有的传统和新形成的传统之间的矛盾与互动。

    诚然,社会必须发展,中国音乐文化同样也需要发展,但这种发展并非是将我们数千年来所积淀的传统视为包袱,而是要对优秀的文化遗产有比较清晰地把握与认知。如果在发展过程中对数千年来中华文明有机组成部分的乐文化不加辨析地让其自生自灭,显然不是应有的态度。传统遭遇现代,应该是对既有传统有清晰把握,使之更好地在发展中显现基因存在。

    明确了具有多种功能性的礼俗承载音乐文化传统这一客观存在,就会发现既有理念之中对于礼俗的一些认知有以偏概全之处,那些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区域最能够保存礼俗,而经济发达区域传统礼俗消解较快的认知显然有局限。我们应该看到这些状况的不平衡性。当下经济滞后区域人员大量外流,许多礼俗无以为继;有些富庶地区摈弃了传统礼俗,但有些富庶地区却在刻意保护传统。在此,我们以河北霸州市胜芳这个上缴国家年利税近9亿的古镇为例,探讨历史大传统之用乐何以能够比较好的在当下存在,并思考在此基础上又能够有怎样的发展。

    在2009年春节过后,由中国艺术研究院苑利老师组织,联合北京大学高丙中教授、中央民族大学陶立璠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贺学君研究员、北京联合大学的顾军教授、河北省民俗学会的数位学者以及多名研究生一行十余人组成的民俗考察队伍来到了河北省霸州市胜芳古镇,一同考察当地的节日花会。

    胜芳这个名字,说起来不算陌生。音乐研究所老所长乔建中先生曾经多次提起过,他的一个博士研究生以胜芳古镇为考察对象,撰写了相关《胜芳音乐民俗志》的博士学位论文。在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中也有胜芳南音乐会的名字,因此,与大家一道来胜芳实地考察,心中充满着期待,总觉得一定能够有所收获,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我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去了胜芳三次,加上学生单独前往,以及不断与胜芳的朋友联络,可以说,对胜芳的了解越是深入,越觉得应该写点什么。

    第一次去胜芳,是“大部队”行动,一路走马观花,在四五天的时间内应该说只是有大致的感受:这是一个值得下力气深入挖掘的考察地点。

    胜芳位于廊坊市区向南大约40公里处。这里曾经是文安县城所在地,后来划归霸州。古镇的西南两面有一条河流环绕,老人们讲,早先乘船可以通达北京、天津,并与白洋淀相接,直通保定府,是有名的水路码头。镇上的人们历来有经商的传统,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佛教、道教、天主教、伊斯兰教等都有自己的信众,文化积淀深厚。

    在某种意义上讲,胜芳古镇与其它地方一样,传统文化中的某些部分在消解,有些在变异。据有关资料考证,民国时期,胜芳古镇曾经有七十余道花会。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沧桑演变,能够传承至今的不过十几道了。即便如此,能够在一个镇的地界上有如此众多花会组织在我们的多地考察中还是前所未见。

    在这几天之内,大家根据自己的兴趣,在普遍了解的基础上各有侧重,我们考察了几道与传统音乐相关的花会。其中包括北音乐会、南音乐会、高跷会、太上门(道教)、大头会、挎鼓会、多档武术会等等,还参观了镇上的民俗博物馆。这里所谓南北音乐会,并非是学界一般意义上的分类,即南乐会为吹鼓手的组织,北乐会为行会的组织,而都是以某种信仰仪式为依附、以笙管为主导的乐队组合,据称原先镇中有一条河,如此形成河南、河北之分,现在河沟已经填平,但人们还是沿袭了早先的称谓。镇上的这些与音乐相关的会社一般都存有乐谱,从抄谱上显示多可以追溯到民国甚至之前。

    胜芳北乐会,与当地祭祀五道神的活动紧密相连。关于五道神庙,在中国北方祭祀体系中有比较广泛的存在,有说是东岳大帝手下主管人间生死之神,许多地方都有人去世之后告庙的风俗,有的告土地庙,有的就是告五道庙者。在胜芳镇五道爷祭坛旁的一处农家,我们聆听北乐会会员们奏乐。在翻看他们保存的乐谱时,有几首曲子引起我的关注。当我问能否演奏其中的一首乐曲,会首刘师傅称这首曲子是用小哨演奏,由于没带小哨,所以现在不能奏。我继而询问大哨与小哨有什么区别,刘师傅答道,同一首乐曲用大哨和小哨相差一字,在笙管指位相同的情况下就是意味着旋宫,刘师傅称在他们这里,管子通过换哨,一般讲来每一首曲子都可以奏七个调。果真如此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也是我在其他地方尚未见到的现象。虽然此前我看过李来璋先生的《七宫还原》,我的研究生逯凤华在研究山东岱庙藏谱时分析了《七调迎仙客》一曲,景蔚岗兄在其《中国传统笙管乐申论》中有十九簧笙可以转十二调的理论探讨,但在当下民间能够演奏一曲七调的会社毕竟少见,如此引发我的极大兴趣。

    征得师傅们的同意,我们来到音乐会的日常活动地点,我请师傅们以大家非常熟悉的《八板》一曲为例诠释七调的演奏,我们如愿以偿。在考察了管子音孔、笙的簧管数和云锣面数等相关问题之后,回到北京,我即听录音记谱。

    应该确认转七调成立。用大哨吹奏可转五调,换小哨再转两调,七调完成。但是,在七调中间,有两调的主音显得不稳定。再有,在转调过程中,从理论上推导,有一处出现了偏差。如此,我打电话向李来璋先生请教。李先生认同了这应该属于民间七调者,并刻意强调应该关注笙簧数。当我带着疑问咨询音乐会的师傅时,得到了认可的答复,即在为我们演奏时有一处接错了顺序。并承诺为我们再次演奏,如此促成了三月份我们的第二次胜芳之行。此次由傅利民教授亲自开车,并有多名研究生一同前往。此行往相关问题得到了解决,而且有新的收获,那就是我们又考查了与胜芳镇毗邻的崔庄子音乐会,从其所传乐谱和演奏的实际情况来看,初步印象两者似乎不属于一个传承的途径。

    第三次去胜芳,是得知镇上在农历七月十五有多种民俗活动。我约请本所秦序先生和李岩先生一道驱车前往,感受依然是不虚此行。

    在动身之前,我主要的想法有四。其一是去了解音乐会师傅传承的九孔管,其二是去看“放河灯”乐队专用曲谱,其三则是要考察放河灯和孔明灯的仪式,其四是考察盂兰盆会。虽然只有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可以说是收获超乎想象。

    至于九孔管,承载着唐宋以降的乐律传统。在音乐研究所的乐器库中藏有两支,据称是上世纪下半叶学者们从冀中一带收集。2005年,我在山东的滨州也收集到两支,在山西曾经与一支九孔管擦肩而过(因老艺人去世而不知所终),在北京房山区考察中也因九孔管子与艺人一同下葬而唏嘘不已。就是在胜芳,竟然有九孔管的存在,而且不止一处,令人兴奋。

    放河灯和孔明灯的仪式在七月十四和十五两个晚上,天刚擦黑,只见古镇西边的河畔已经是人头攒动,河中船上笙管清亮,小风习习,桥上在放孔明灯,带着人们的祈福愿景,孔明灯越飞越高,似星星般点缀在空中;河上几条船上的放河灯者伴随着乐曲已经将偌大的水面布得星星点点,这是人在与鬼神对话,安抚已经逝去的和在世者。

    夜渐深,但人们没有散去。当我们得知北乐会的师傅们还在为一家的葬礼上事,即驱车前往,征得主人的同意,又部分了解了这个葬礼的程序。

    第二天即七月十五,我们主要考察盂兰盆会的放焰口仪式。观音堂所在地街道略显拥挤,但没有阻挡人们的热情。有一条横幅:欢迎各界人士前来参加盂兰圣会。墙上悬挂着诸路神灵的画像,在观音堂的门口,乐队正在演奏,两位师傅和着音乐唱焰口经卷――《梅花引》、《准提咒》、《叹七期》、《典茶》、《灯光耀》、《无计悲叹》、《回向偈》等连续进行,虔诚而庄重,在旁边小小的广场上,挎鼓会来了,秧歌队来了,佛教的南宫正己门来了,道教的太上门来了,而且进门后换上道门的装束在佛堂前诵道家的经。不同信仰、不同社团,如此和睦相处,为了盂兰盆会走到一起。

    在我们考察过程中,突然看到南宫正己门的一位女居士动作有些不同寻常,一时间,同来的人群齐刷刷地围绕她跪了下来,向她行叩拜礼。询问之后方知这是所谓“神灵附体”之类的事项,她在代表菩萨在与信众们对话,好一阵方告完成。此后我们又到另外一处家中设有香堂的人家聆听他们的佛乐演奏以及所保存的放焰口所用的乐曲曲谱。

    从实地考察的情况来看,个体项目上似乎这里也跟我们在冀中多地所见没有什么特殊,但进入到深层就会感受到传统的深厚,我们不禁要问:何以此地会有如此众多民间礼俗样态的存在?胜芳镇当下无论是商业还是工业都相当发达,平日在街上看到人们总是行色匆匆,主干道货车、集装箱运输车更是拥挤,显示这里的人们难得有一份清闲,何以到了这种民间礼俗节日会使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聚拢在一起?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力在起作用?联系到我们在镇上看到的多种花会组织中都有用乐,而且奏乐的人员各不相同,曲目既有相通又有相异,那么,在没有收入、或称并非以奏乐为生计的情况下,何以会有这么多的“音乐人口”?更有意思的是一个会社中并未有如此多的乐器供所有在会者使用,当有人退出休息之时,原以为是围观者,不曾想却走上前去立马将这个空缺补上,令人啧啧称奇。还有,一个人会担当多个角色,既可胜任文场,又能够担当武场奏乐。仔细听来,无论文场还是武场都具有丰富的变化,非一日之功,随意而为者。

    每次去胜芳,都由古镇保护与开发委员会的张玉良主任(大家习惯称“张镇”)细心安排,他手下王晟兄和蔡利兄等多位热心人士大力协助,令人着实感动。更令人难以释怀的,特别是王晟兄,自从第一次相识之后,就不断向我们提供信息,古镇有哪些民俗在何时实施,一次次带给我们要前去见识的冲动,他们对古镇文化的挚爱令人钦敬不已。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这半年多来,我们在不断加深着对古镇的认知。

    之所以先后去了胜芳三次没有动笔,主要还是想有更多的了解,在更多把握的前提下再有认知。应该说,在此地住上个十天半月,也不可能对当地的各种民间礼俗有全面的了解和掌握,更何况礼俗并非是“表演”出来的,非到了这些民俗展示的日子,你不可能有真正的体验。要想对胜芳古镇的民间礼俗有相对全面的把握,看起来没有十次八次的还真不行。这也就是我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张镇和王晟兄等总想让我们写点什么,而我们却想在看得更多之后再做。

    所以让我有一定的改变,那还是因为是次去胜芳与王晟和秦先生等一起探讨的这个现象,我也让我的研究生刘佳继续做出统计,看看当下这个镇上究竟还有多少依附于各种花会组织的“音乐人口”。还有乐谱、乐曲、多种音声技艺形式、有多少种民俗使用传统音声技艺形式的情况。这些涉及多种音声技艺形式的会社组织其生存方式等等。

    徜徉在古镇的街道上、博物馆中,引发我诸多思考。毫无疑问社会在变,如此我们将视角定位在“变”上毫无问题。但既有的传统究竟是什么呢?这是必须要明确的,如果不能很好地把握传统的既有,言变将毫无疑义。我们许多研究的问题在于,更多喜欢去重复世人皆知的问题,只从当下的形态上去把握、认知,却不愿意花力气去挖掘传统的内涵,这大概是研究难有突破的要因。当尽量通过文献、口述史、活态的传承来把握之时,将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和承继到当下的相通、相同、相异摆出来的时候,方可对传统有相对整体认知的基础上辨析当下哪些是历史的遗存,哪些是历史样态的变异,哪些曾经在历史上发生存在而当下消解的意义。从这种意义上讲,要想对当下活态中的传统有所认知,还必须踏踏实实做案头、然后去实地考察;或者在考察中发现问题,回来后继续做“功课”者。

    以上的思考是针对一时一地的把握。我们也会有以下的认知:在有一定知识积累的前提下,当看到“这一个”的时候,其实已经与头脑中的既有相碰撞,以此去考量该地所见传统音乐事项与历史传统、与它地之存在究竟有怎样的相通、相同和相异。

    胜芳古镇是我这些年来的考察中比较特殊的例子。这些年考察的地方也不少,要么就是当地相对贫困,在当下经济大潮中,为了改变命运,人们纷纷外出谋生,既有的传统难以为继;要么一些富裕起来的区域,在新农村建设中,人们似乎无论经济实力还是思想理念都属于“天翻地覆”,传统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忆,要到这些地方考察传统,更多展现“天苍苍、野茫茫”,属于过眼烟云;更有一些地方,虽然也保有一些传统,却由于当地管理相对“严密”,不允许有这些存在,处处受到打压,与当下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知有诸多抵牾,传统在苟延残喘。胜芳是什么样子呢?

    据有关人士告知,一个胜芳古镇每年向国家上缴近九亿利税,存在多名千万级别的富翁,普遍性的富庶。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都说经济发达之后最容易使文化产生变异,为什么这里会保存如此多的传统呢?难道富裕了,传统文化就一定会丢掉吗?胜芳现象的确引发人们的许多思考。

    仔细想来,胜芳古镇能够在经济和社会转型中保存传统,主要有以下的因素。

    首先是有传统的基础。换言之,本来这里就传统积淀深厚。胜芳在历史上并非仅为镇,而是县衙所在,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依照传统理念,作为国家管理的一级县治,所有国家意义上的制度行为都曾经在这里存在,包括国家礼制中的五礼样态也会在此延续,这是积淀深厚的主因。

    胜芳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在古时交通不够发达的状况下,这里却是有名的水陆码头,历来有经商的传统,用当地人的话讲:不挣有数的钱。即一些社会的公职部门都很少打动胜芳人参与竞争,他们更愿意自己去开拓。当改革开放的东风吹到此地,当地人在社会经济转型的大潮中又一次站到了潮头。他们选择了钢木家具制造业,并且不断做大做强,形成产业链条。要是以镇乡为单位进行排列,胜芳在全国的排名中都处在前列,可他们究竟为什么会有着这么一份传统的坚守呢?

    在我看来,当地政府部门在决策规划上是比较明智的,至少对这些传统的存在没有过多的干预,而且还成立古镇管理委员会刻意保护。管委会主任张玉良先生的思路也比较明确,保护是整体的保护,而不是只保护其躯壳。我们看到,镇里有着相对统一的规划,另辟新区以供发展,尽量保持古镇的原貌,这就为大家保存了一份家园的坚守,传统的坚守,使得这里人们在对传统有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在保护古镇文化面貌的同时,也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古镇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形成共识的前提下,一切便也顺理成章。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胜芳人很少到外地打工,即便外出,也是在跑业务、设立办事处等等,他们的根在胜芳,这里是他们的精神家园、物质家园,这里有他们的实业、事业。倒是因为这里的工厂林立,外地人大量涌入胜芳。外来者也许是正在寻求融入,至少从目前还没有看出对当地文化产生质的影响。

    许多地方之所以缺乏传统的认同,在某种意义上恰恰是一种没有了传统根基下的“五湖四海”。而此地却有这种根深蒂固的亲缘关系(包括地缘与血缘),而且相对稳定,如此,祖辈传承下来的风俗、礼俗会相对好的延续。

    成功的企业老板们尊重其父辈传承下来的文化,因此,也舍得一定的投入。我们看到,当地要建造大悲寺,筹资竟然上亿(这并非政府行为),各档花会组织在较好保持传统的基础上,其活动经费不成问题,许多武术会教授孩子属于免费者。某些项目如果与政府保护古镇的计划相合,还会得到政府包括财力方面的支持。

    当政府相关部门意识到古镇文化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之时,他们没有仅仅是保护其建筑等“物质的自身”,而是努力挖掘其非物质文化的丰厚内涵,这是我在同古镇管委会张主任多次接触过程中所感受到的。给传统应有的尊重,这很重要。活着的“传统”是历史文化的当下积淀。包括这个古镇在内,几乎所有的传统都不是从当下教科书中学来的。镇上多种民俗滋养下的多档会社,在正月十五前后会集体接受“检阅”。

    摆出这些之后我们最深刻的感受究竟是什么呢?在下以为,主要还是当地人能够在文化认同的前提下承继如此众多的民间礼俗,如果列一张表便会更加清晰,每一种大家熟知的节庆礼俗、生活中的礼俗在这个古镇上多有存在,每一种礼俗都有大量的参与者,正是这样的传统文化氛围,以这些民间礼俗为依托,能够将传统承继下去。要知道,作为传统音乐,也恰恰是在这样一种浓厚的传统文化氛围之中,融入在传统之内。我们几次所见,诸如太上门的两位老者,民歌小调可以唱一整天;依附在多种会社中的音乐人口具有相当数量,能够认知工尺谱之人从一个镇的角度讲来,应该是比例最高的;传统乐曲具有丰富性;而且音声技艺形式也具有多样性。

    我们真是应该将这样的地点作为音乐传统考察的基地加以建设,这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传统音乐文化的一个缩影,如此来认知历史上的样态,音乐功能性的使用过程等等,都具有相当的现实意义。真是应该有更多的人走进胜芳,感受胜芳,真正认知传统、感受传统。富裕了,不一定就要摈弃传统。关键还在于一种自在、自为、自省。

    在传统文化深厚的基础上,胜芳也培养了一批挖掘和保护和传承古镇传统文化的热心人。我们看到,古镇文化的保护意识正在逐渐增强。镇政府和古镇管委会请来古建专家专门为其制定保护方案,民俗、舞蹈、音乐、戏曲的学者在考察的基础上进行综合整理系统研究。的确,古镇文化中有相当数量都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范畴。

    在文稿写就之时,传出这样的新闻,中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四次申报非遗代表作项目,一次成功了22项,非常可喜可贺。值得反思的是,为什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作为非遗代表作有“当下濒危”的理念呢?我们在申报时也许本着这种理念而做,有些已经申报的遗产代表作的确有难以为继的状况,何以如此呢?还是因为我们有些地方只是想把这些作为“艺术的主体”提出来申报,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些“艺术的样态”究竟何以会活体传承,民俗消解之后的保护实在太累,当保护好民俗,让其有良好的生存土壤,我们还会刻意保护这些艺术样态吗?似乎不需要,因为它们借助于民间礼俗活得好好的。

参加中国音乐学院主办“传统遭遇现代”高端论坛文稿,2009年10月12日。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研究员)

相关链接:冀中笙管乐(屈家营音乐会、高洛音乐会、高桥音乐会、胜芳音乐会)

(编辑: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