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丈宣的诞生
宣纸制作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简介
男,汉族,1954年出生,安徽泾县人,宣纸制作技艺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自1973年至今的40多年间,一直从事宣纸制作生产和宣纸传统制作技艺的实践、传承工作,主要以晒纸技艺见长。

结缘与历练

1973年,安徽省泾县的国营造纸厂——泾县宣纸厂因人员短缺,面向社会公开招聘20名职工。当年,泾县的整体生活水平并不高,许多人还需为生计辛勤奔波,能得到这个岗位,进入国营厂工作,是一件并不容易且足以令亲朋好友和街坊四邻羡慕的事,也意味着日后生活来源的保障。时年19岁的邢春荣还是一个尚不知宣纸为何物的年轻人,他怀着对工作的热情和憧憬,以及谋生的需要,走向了泾县宣纸厂,也幸运地成了这20名新职工中的一员。自那一刻起,邢春荣的人生轨迹与宣纸重合在一起,此后的40多年间,从未分离。

和所有新入职的职工一样,邢春荣被安排到了位于板坑、当地人称为五七厂的宣纸原料生产加工厂,这也是厂里不成文的规定和传统。毕竟,原料是一切的基础,是新职工了解宣纸和宣纸制作技艺的第一步,更是对职工工作态度、意志品质和知识技能的历练和考验。

邢春荣和他的同事们兴致勃勃地来到厂里,却被眼前的环境来了一个下马威:原料厂里到处是树皮、稻草,和邢春荣心目中机器轰鸣、工人统一着装劳动的画面大相径庭。他不禁十分失落:“我怎么来了这么个地方?怎么跑到稻草堆里来了。”他也从此刻开始,逐渐知道“磨练”的涵义。

宣纸传统制作技艺中,原料加工耗时最长,环节最多,涉及皮料、草料的腌沤、浆灰、蒸煮、摊晒、鞭挞、清洗等数十道工序,其中部分工序还需多次重复进行,工作环境最艰苦,劳动强度最大,日晒、高温、寒冷、灰尘,这些都是原料加工过程中的家常便饭。然而,看似粗糙的原料加工却又是一个粗中有细的活,只有每个环节一丝不苟,在技术过硬的前提下经过足时、足料、足工的细致处理,才能使原料达到可靠的品质和技术指标,进入后续的制作环节。

出于职责和对工作的担当,邢春荣面对这样一份名副其实的苦差事时并未退缩,他开始跟随自己的第一位师父学习了解皮料、草料的加工方法。

他清晰记得入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拉枯叶、扎草把。按照传统,稻草来了以后,必须去枯叶、割草头,把割好的稻草扎成把子,这是他和师父学习的第一课。其中讲究也不少,由于稻草把在后续的石灰浆灰时无法用手操作,打结时不能扎成死结,但又不能扎太松导致在后续工序中散落,要既方便钩子操作,又方便用钩子解开,这就需要技巧。邢春荣说,他们用了好几周时间每天学、练扎草把子这一个动作,以至于每次打结时都需抵进草把的大拇指脱皮、出血、粗肿,一层一层包扎后,他每天依然坚持练习,直至扎得规范。这还是仅仅是打结一个微小环节,对把子的重量把控、对枯叶和草头的筛除同样各有讲究。

邢春荣在原料车间大概干了近9个月时间,因为自身勤奋好学以及原料车间人员岗位不固定的特点,在掌握了一道工序后,师父们允许并教给了他其他工序的要领。这段时间里,他端过料、出过锅、挑过草块、上过晒滩,其中过程异常艰辛。纵使他是一位青壮小伙,也时常因自己手法青涩、身体辛劳但却效率不高而受挫、沮丧、落泪,皮肉之苦更是常事,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也在这艰苦的时光中,了解了原料加工的多数工序,掌握了不少心法口诀和经验技巧,学会了如何与自然时令相处,如何与工具、材料相处,如何与自己相处。这些都是先人在数百年来不断实践中积累、传承下来的财富,是宣纸传统制作技艺相关知识与实践体系中的重要构成。

从勤奋好学的学徒到独当一面的晒纸工

9个月后,因的捞纸、晒纸岗位缺人,宣纸厂到原料车间抽调一批表现好、能吃苦的年轻人,邢春荣有幸被推荐、选中。至于为什么在捞制和晒纸两个岗位中选择晒纸,邢春荣说其中还有个故事:还在原料车间干活的时候,新职工们尚无自己的住所,都被厂里集中安排到一个大会堂的舞台上,一人一张竹床,在此暂住。每天下班后无事,邢春荣都会溜达到大会堂旁边的晒纸房,一是为了取暖,二是出于好奇。一来二去和晒纸师傅混熟了,他也试着帮着晒纸师傅点点拐、牵牵纸、收收纸,并在过程中得到指点。这为他后来选择晒纸埋下了伏笔,被抽调后,工段长询问个人意见,邢春荣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晒纸!在晒纸车间,他随师父兼工段长学习,因师父平日较为严肃,又负责车间的生产管理,邢春荣心里还有些怕他。

晒纸是此后邢春荣做了一辈子的事,他在这方面的体会也最深。他认为,晒纸作为宣纸成纸制作过程中的核心步骤之一,具有很高难度。其中又以牵纸、上焙、刷路最不易掌握。牵纸的难度在于,如何从纸张层层重叠的湿纸帖中,点起一张,并完整揭起,尤其是碰到较薄的宣纸,手法稍有不慎,纸张即破。一点一牵,尽在手感与经验。湿纸上焙的难点则在于如何在不破不皱的前提下,将轻薄柔软的纸张平整地贴到焙墙上,邢春荣的感受是,吊拐(第一刷)最难最关键,要把刷把的刷头轻挑一下,顺手把手纸中的粘上焙墙。接下来的难点就是刷路的掌握,要按照吊拐、抽心、半刷、破额拐、挽刷、打八字、挽刷、破梢拐、破掐拐、收窗口的顺序进行,传统上通常要在16-18刷内刷完一张纸,这是老师傅们传下来的路子,他从师父手中学到,也在此后的40多年间坚守。

通常,晒纸车间的新人需要一年时间才可以独立顶岗,但勤奋好学的邢春荣仅用了半年。尽管此后他并未再系统学习捞纸、剪纸,但因晒纸处于二者中间,是承上启下的工序,他也得以通过沟通配合,一方面了解捞纸、剪纸工序,一方面互相反馈哪里做得不好,哪里需要改进,不断完善自身技艺。

在长期的实践积累中,邢春荣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牵纸上焙一气呵成,每张纸的刷路和刷数都令人惊叹地一致,晒纸合格率高,收纸动作快速连贯,每次下班后,晒好的纸整整齐齐地叠放,捞完送进晒纸房时什么样,晒好就什么样。他说,老一辈的师傅们都能做到这样,这也是为了下一步的剪纸能更加方便,是敬业精神和团队精神的体现。在40多年的从业、从艺生涯中,邢春荣除了做好常规的宣纸制作外,还与同事们共同参与了尺八屏、版画纸等规格和品种的研发和生产,成为了他职业生涯中值得骄傲的一笔。

1982年左右,邢春荣已经逐渐成长为年轻一代职工中的业务骨干,并已经开始担任工段长,安排整个生产车间的生产活动,这是他身份的一次转变。由于捞、晒、剪之间的高度衔接性和集体作业特征,且每个工人的技术水平也有高低之分,如何协调安排人员分工、替缺和生产周期,如何处理不同工种工人的反馈意见建议甚至情绪,如何应对突发事件,确保有序的生产和较高的合格率,每一个问题对邢春荣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同时,他还需要完成自己本职晒纸的工作任务,这一度让他十分头疼。1987年,厂里要扩大生产,需将一间废弃的发电厂改造为宣纸的生产车间,他被抽调去负责厂房移交改造、生产筹备等事务,也这迫使他再次详尽了解宣纸制作的每一个流程,其中的艰辛与故事不胜言说,这也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难的一个时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根据厂里的安排,邢春荣开始带徒。他的身份再次发生转变,由徒弟、骨干转换为师父。他先后手把手地教过8个徒弟。期间,他将从业以来的所见、所感、所学传授给他们。彼时,在还是学徒的邢春荣眼中,他的师父是严厉、严谨、负责、无私的,无论是原材料制作,还是晒纸时的方法、技巧、刷路,他都必须严格遵照师父的教诲,按照传统路子操作,哪怕按照自己方法做到合格,也不被允许。作为学徒,只要肯学,师父们也都愿意教授,没有太多门户之见,邢春荣认为这些都是老一辈人的光荣传统,也是宣纸传统制作技艺能够代代相传,保持核心技艺知识与实践体系的因素之一。他同样把这种传统延续到自己的教学过程中。如今,退休邢春荣仍时常去晒纸车间看看,现在活跃在生产一线的他的徒弟们,都还是按照传统的手法和刷路在晒纸。

2014年退休后,邢春荣还担任了宣纸协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更多地开展宣纸行业的服务性工作。一方面对当地的大小宣纸厂进行生产指导,一方面上传下达,传递国家的行业政策,反馈业内的意见需求。同时,也借助协会的平台,开展宣纸传统制作技艺的传承、传播工作。

非遗保护背景下的新认知与新使命

邢春荣于2007年被评为宣纸制作技艺第一批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这是他又一次的身份转变。当时,我国非遗保护工作刚刚起步,他起初认为传承人就像厂里评的先进工作者一样,是一份荣誉,慢慢地才意识到,这个头衔带来的还有巨大的责任——不仅要坚守自己学到的传统技艺,还要把它活态传承下去。在有关文化部门和中国宣纸股份有限公司的支持下,邢春荣除了加大力度做好单位内部、行业内部的技艺总结和代际传承之外,还积极借助协会、学校、媒体、展会等平台,向社会中的不同人群教授、展示、弘扬宣纸传统制作技艺。

非遗保护工作开展以来,邢春荣看到了一些变化:从事、了解这一行的人逐渐变多,传承群体的社会关注度和社会地位逐步提高。但邢春荣坦言,宣纸行业仍面临很多困难,工作环境给人以脏、累、苦的印象,甚至他们自己都说是“水深火热”的环境,加之了解这一行的人总体还是偏少,后继人才的匮乏是宣纸传统制作技艺的最大问题。在一次赴澳门的展示活动中,有人看到捞纸,说他们是在“做豆腐”,这让邢春荣印象很深,也深感宣传、普及工作仍任重道远。

尽管已经退休,邢春荣仍然时刻关注着宣纸传统制作技艺的发展,并身体力行地从事相关的传承保护工作。“作为传承人,保护责任大于荣誉,一旦被列入人类非遗代表作名录以后,这个工艺是全人类的东西了,你不能轻易地去把它遗漏掉,特别是站在我们传承人的角度上讲,我们有责任完整地把这个技艺挖掘出来,保留下来,传承下去。”邢春荣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