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福
北京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从清早开始就瓢泼一样地下着,此时的琉璃厂西街少了往日的人流攒动,来到荣宝斋木版水印车间的大门口,黑色的铁门里面一座四层的小楼与沿街门市的富丽堂皇相比显得质朴低调。楼梯两侧晾满了宣纸,空气中也弥漫着水墨的味道,车间里的师傅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崇德福的工作地点是刻版工作室,与其他师傅相比,其工作台别有一番风味,周围摆满了绿植,窗户上还挂着一个鸟笼。崇德福十分喜欢花鸟,他说:“种种花,养养鸟,不但养眼还可以静心。雕刻最怕浮躁,刻的时候不但要调整好呼吸,而且比较关键的部位还要一气呵成。另外,许多画作的主题都围绕花鸟展开,平时多观察它们的姿态,对于理解画的神韵都是有帮助的。”
荣宝斋木版水印技艺源于中国古代雕版印刷的“版”套印,所谓“版”套印,是根据画稿笔迹的粗细长短、曲直方圆、刚柔枯润,设色的深浅、浓淡、冷暖及色相的向背阴阳分版勾摹,刻成若干板块,然后对照原作,由深至浅,逐笔依次叠印,力求逼肖原作,达到乱真的程度。木版水印这种纯手工印刷工艺有勾(分版)、刻(制版)、印(印刷)等基本工艺程序,它以笔、刀、刷子、耙子等为基础工具,以追求复原传统书画的艺术形态和神采为目的。
1971年,崇德福初中毕业后被分配到荣宝斋。17岁的崇德福之前从未接触过木版水印,但他从儿时开始就对画画十分感兴趣,班里的板报基本上都是由他来画,而且崇德福的父母也都是手工艺行里的工人,父亲在宫灯厂,母亲在绒鸟厂,平日里他会经常帮父母画灯片、搓绒线,自然而然地动手能力就比较强。
在荣宝斋经过一个月的学习后,崇德福被安排在木版水印部学习刻版技艺。“在荣宝斋学习技艺要比其他地方的条件好,因为当时荣宝斋是许多有名的画家交流聚会的地方,所以经常有机会见到黄永玉、李可染等知名画家,而且更加难得的是可以看他们现场作画。”崇德福说:“能一睹名人大家的风范、谈吐,并能观看他们作画,对于一个青年学生是十分有吸引力的,我一直觉得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对于技艺的提高有很大的帮助。”所以他每次都特别珍惜这样的机会,认真仔细地看大师们怎么构图、怎么用笔、怎么上色,用心揣摩大师们的构思和绘画技巧。
从1962年开始直到1971年,荣宝斋的木版水印部没有进新人,都是解放前就开始做木版水印的老师傅。虽然他们个个都有着高超的技艺,但10年的断档对于一门技艺的传承来说是十分危险的,所以当时的领导特别重视对崇德福他们这一批学员的培养。据崇德福回忆,当时领导担心他们刚刚走出校园坐不住,于是特别允许他们可以和学校的作息一样,每45分钟休息一下。
回忆起从前,崇德福微笑着说,当时学艺都是偷学,有些老先生虽技术一流但不善言谈,不会告诉你应该怎样刻、怎样用刀,全凭自己的悟性和练习,刻一块不行就再刻一块。工作室内每一位老先生都各有所长,崇德福平时遇到不懂的就问,老师傅们虽不用语言指点,但会在刻的时候让出一个空间给他看刻的过程。由于刻版是一道承上启下的工序,所以在雕刻的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到印刷中可能涉及的问题,所以崇德福也会经常请教擅长印刷的老师傅。当时印刷技艺最精湛的是孙连旺师傅,崇德福每次刻好一个版子都会跑去让孙师傅打样(事先印出一张,检查刻的效果),孙师傅见他好学便经常给他讲些印刷的技术,在印《韩熙载夜宴图》的时候还亲自给崇德福示范印侍女眼睛的方法,崇德福回忆说:“孙师傅仅印侍女的眼睛就要印5遍,技艺十分精湛,无人能比,颜色一点一点地??上去,层次分明,立体感十足。”
除了老师傅们的指导,还有一件事让崇德福记忆犹新。一次画家李伯实来荣宝斋,与崇德福聊天中听说他正在练习刻线条,于是随手画了一张仕女图便贴在崇德福的版子上让他去练刻。崇德福说:“那么有名气的画家,随便画一张仕女图都是可以拿来卖的,但是他没有在意这些,我当时特别感激他。如果我不好好刻,怎么能对得起李伯实老师对我的信任呢?”
可能正是怀着这份感恩,崇德福一路坚持下来,而这一坚持就是40多年。当初和他一起进荣宝斋学习刻版的另外两个人早已转行,上世纪80年代又有两个人来学习刻版,可是最终也没有坚持下去。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只有崇德福始终如一地将心思放在刻版上。当问他为什么一直能坚持下来时,他激动地说:“我离开了,手艺可能就断了,当初领导让我们把技艺好好传下去,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忘。”
2006年,木版水印技艺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崇德福也被命名为该项目的代表性传承人。“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周和平在会上的发言,他说我们这一辈子都在为手艺的传承奉献,很辛苦,什么都没得到却一直专心为传承付出。我特别感动,我觉得这是领导对我们的鼓励和首肯,我很满足。”
现在刻版工作室里又有许多年轻人在学习刻版,崇德福觉得非常欣慰,教学生也十分用心。雕刻最重要的工具就是月牙刻刀,崇德福会亲自为每一位徒弟做一个刀把,告诉他们什么样的图案应该怎样刻,还会根据学生的喜好找来一些他们喜欢的题材让他们刻。“要调动学生的情绪,只有真正喜欢的作品才能够用心去感受画的韵味,用心来刻。”崇德福说:“自己也是从学徒走来,可能经历过就更知道应该怎样教,我想让学生们少走些弯路。”还有两年崇德福就该退休了,他说目前有几名徒弟的技术已经不错了,接下来就是帮助他们再把技术抠得更细些。(来源:中国文化报 记者:王学思)
编辑: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