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输入关键字!
2024-05-14   星期二   农历四月初七   
十年后何处去听音?600年白局何去何从
创建时间:2011-12-16 10:17:00

十年后何处去听音?600年白局何去何从

  走进拥有200年历史的南京甘家大院,穿行于曲径通幽的走廊中,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三弦和胡琴声,伴着南京白局的说唱声,那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百年前的宅院生活似乎就在几面墙的后面复活了,看不见却听得到。600年前,云锦工人为了打发枯燥的工作时光唱响了白局,成就了南京唯一的地方曲艺。如今,饱经沧桑的白局依然赋予老宅以灵气,使甘家大院不再是一段凝固的历史,而是呈现出南京这个地方所特有的腔调和神态。

  600年白局如今只剩四姐妹

  循着说唱声,记者在甘家大院皮影厅找到了唱白局的人。

  徐春华老师穿着黑色的演出礼服,衣服上绣着大团粉红牡丹花,站得端端正正,用正宗的南京方言教十来位女学员一个小段子:“金陵古城好,遍地藏着宝,明城墙、盐水鸭、雨花石、夫子庙,南京白局你还知晓?那就是南京方言说唱哎,南京的一瑰宝。”学员们坐在凳子上,手拿小碟和钢筷,一边学唱一边敲击出节奏。

  虽然学员们都染了头发,但仍然能看得出,她们的年龄已经不小。来自洪武路的马斌阿姨告诉记者,十来个学员都是已经退休的老人。她说:“我从小跟徐春华在一个院子长大,年轻时一点也不觉得白局好听,现在老了,却越来越觉得白局的腔调和唱词是正宗的南京味,社会发展太快了,一不留神,昨天就成了传统。”马斌在南京云锦研究所工作了一辈子,40年前偶尔听到一些老织工唱几句白局,后来白局在织工中也销声匿迹了,其他学员在南京生活了大半辈子,在参加培训班前几乎没听过白局演唱。

  学生老,老师更老,徐春华和周惠琴都已年届古稀。白局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省级传承人(国家级空缺)只有她们二人。说起传承,二人均忧心忡忡,徐春华说:“现在真正能唱南京白局的,只有4个人,外人称我们是‘四姐妹’,其实我们都是70岁上下的老太太,这门艺术太需要年轻人了。”周惠琴接过话头:“我们出去演一场,四五个人连拉带唱加起来挣两三百块钱,年轻人学白局怎么养活自己?培训班我们搞过好多期,来的全是老人,净在脸上爬核桃纹儿的老人圈里打转,我们肚子里的货教不出去啊。”

  “四姐妹”中的另两位,是66岁的黄玲玲和73岁的马敬华,马敬华多年以前就搬家到河北很少回来。在南京市秦淮区文化馆,黄玲玲告诉记者,三姐妹这些年一直在为白局奔波,到社区、敬老院、各类晚会上演出,到大中专院校表演、讲座,碰到愿意学的,把人带到自己家里教,多数是义务劳动,只有到夫子庙的状元楼等地方去表演,才能挣个车马费。“但这还不能叫传承,只能算是普及。现在我们的学生里,有十来个人能上台唱几段,但要说把白局传下去,还差得远。”

  “与京韵大鼓、山东快书和苏州评弹一样,白局是南京特有的曲艺品种。”南京市非遗保护中心主任王露明告诉记者,“从明代起,织锦业工人就以业余玩票的形式,把民歌小调演绎成‘曲牌蝉联’的地方曲种。当时白局主要在婚丧嫁娶、庙会节庆上受邀演出,白唱不卖钱,每演一场称作‘摆一局’,日子久了就被称为‘白局’,即白摆一局的意思。”从清晚期到民国中期,白局一度鼎盛,每年七月半盂兰节(即民间鬼节)到中秋节之间,南京城南各条街巷均有白局表演,多达一两百场。和很多地方曲艺不同,白局不但有《梁祝》、《白蛇传》、《卖油郎独占花魁》等传统曲目,还有说新闻的传统,光绪二十四年奸商勾结官府哄抬米价,市民大抢官米行;光绪二十八年春聚宝门夜半崩塌,城下居民死伤无数;光绪三十年端午节市民争看赛龙舟,挤断夫子庙文德桥,溺毙数十人,都被编成“新闻段”,留下了《倒城墙》、《倒文德桥》和《抢官米》,即被称为白局经典的“两倒一抢”。

  令人遗憾的是,起源于明代、兴盛于清代的白局,传唱了600年后如今只剩下4位高龄传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田青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全国的曲艺品种,除相声之外均处于濒危状态,改革开放前的300多种地方戏剧,现在只剩下一半。时代走得太快了,快得传统文化几乎跟不上我们的脚步。

  谁来做第二个夏冰流

  如果没有夏冰流,也许白局50年前就消亡了,有时候一个人也会改变一段历史。

  “我18岁那年,从制钉厂调到刚成立的南京白局剧团,一个月工资28块6毛。在那之前,我从没听过白局”。徐春华说,“我们‘四姐妹’都是从白局剧团学的本领。”

  1960年,担任南京市总工会主席的夏冰流寻找白局能手和票友,对白局的曲牌和唱段进行录音整理,留下了白局珍贵的原始资料,共梳理出42首曲牌。随后,他组织成立了南京市工人白局实验曲剧团,先后招收30多名学员,由白局老艺人纪鑫山和聂少亭传授唱腔、身段等技艺,剧团在夫子庙一带的书场演出场场爆满,窗外还站着买不到票而听“隔窗戏”的白局迷们。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文革”的开始,白局这类旧曲种开始衰落,随后团员们被下放农村到干校劳动,1970年白局团解散。被调入话剧团的周惠琴记得,在《赤道战鼓》中她涂黑了脸扮演非洲人,整出戏她和其他龙套只喊了几句口号。再接下来,话剧团调整,她在纺织厂一直干到退休。

  “斗来斗去、下放劳动、人员退休、剧团解散,这就是那25年白局的命运。”徐春华说,“但是夏江流为白局留下了火种,培养了我们这一代传人,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坚持业余活动,白局的说唱声从没停过,现在我们也老了,下一代的传人又在哪里呢?”

  如今,南京白局的传承单位是秦淮区文化馆。馆长龚文新介绍,秦淮区为保护白局做出了很多努力,从上世纪80年代起,秦淮区就开始组织老艺人们演出,邀请电台录音播出,2003年起,秦淮区又成立了白局研究会,再次整理出版了南京白局的曲调汇编和曲目选编,对老艺人的表演录音录像,并帮老艺人申报各级传承人。“然而这种保护只是最初级的,理想的状态是有一批年轻人可以在舞台上常年演出,人们可以在夫子庙、玄武湖等窗口地带听到白局”。龚文新说,“5年后,还要这些70几岁的老人四处奔波吗?10年后,我们到哪里去听白局?”

  秦淮区今年以来为白局组织过两次专家论证会,专家们的意见一致到只有两个字:濒危。“南京评话就因为传承人孔幼平去世而人亡艺绝,现在南京白局也到了最危急时刻”,龚文新说,“但弥合社会发展与传统文化间的断层,显然需要更高层面的总体统筹。”

  这个时代方言的变迁很快,而白局体现的是老南京人原汁原味的腔调,这正是张艺谋拍摄电影《金陵十三钗》时所看重的,他相信只有专业白局演员才能讲出民国的味道。去年11月,徐春华应邀到北京辅导演员们讲南京话,并参与了这部中国电影史上最大投入的电影拍摄和后期配音;刘若英来南京开演唱会,特意找到黄玲玲学几句老南京话;不久前,另一部电影《帝国秘符》也邀请了十几位白局演员和票友参与拍摄。徐春华们希望商业片能为南京白局造造势,但是她们也明白,商业只负责把非遗中最有卖点的东西挑出来推销出去,而传承,还得白局人自己来承担。

  两位年轻人截然相反的探索

  在原汁原味地传承和与时俱进地创新之间如何把握好分寸,一直是困扰非遗保护的一道难题。

  虽然现在的年轻人与白局基本绝缘,但记者还是找到了两位喜爱白局,并且愿意学习和推广白局的年轻人,发现他们走的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南京师范大学大二学生夏天,因为当年高考要展示才艺,于是找到徐春华学艺,一段传统段子《机房苦》让他顺利通过播音系考试,从此与白局结下不解之缘。这个1.85米的大男孩长得儒雅帅气,他是传统文化的拥趸,在学校组织了一个近30人的白局社团,却走上一条“新潮白局”的道路,上场时配上时尚的音乐和舞蹈,音乐不仅有传统的琵琶、胡琴,还配上了吉它和B-box,使南京白局“混搭”西方说唱。不仅如此,他还在白局中加入了各地方言,听他轮番讲常州话、上海话、徐州话,让人不由感叹这真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记者问他:“这样的白局还是白局吗?”他说:“这种形式可以拉近年轻人和白局的距离,等他们接受了白局,再由浅入深,在传统南京白局中领略南京之美。”

  而小学音乐老师张自卫则一头扎进了传统里,自2009年结识了黄玲玲,原本学声乐、唱歌剧的她就迷上了白局。今年1月28日,就在甘家大院,她正式拜黄玲玲为师,这是白局50年来首次收徒,黄老师送给她演唱白局时伴奏的鼓和板,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衣钵,把白局传唱下去。从此,她每周去黄老师家2次,一次学新曲牌,一次去还课。“虽然是南京人,并且学音乐专业,但是学白局仍然不容易,头半年黄老师一直说我在唱歌,那种腔调转折的韵味和老南京话的咬字发音,都需要一个音一个音地抠细节。”她对记者说,“我从没想过颠覆传统,而是要学原汁原味的白局。”

  她所在的浦口红太阳小学,把白局作为特色课,每周每个孩子要上一节白局课。每两周黄玲玲到学校来专门辅导,她们师徒俩还把古诗、《三字经》和《诗经》套上白局曲牌在孩子们中间传唱。“我有工作不需靠白局为生,有音乐专业背景学得比较快,当老师又便于教白局,这就像是一种缘份,上天让我为白局承担一份责任。”她对记者说。

  “江苏四大曲艺品种,除南京白局外,苏州评弹、扬州评话、徐州柳琴戏都有专业剧团,这种体制外的状态,给白局保护带来很大压力。”南京市非遗保护中心主任王露明说,“在大中小学中开特色课,培养教师作传承人,有可能为非遗保护探索出一条新路。”

  每一个濒危的项目,都是在与时间赛跑,而保护,绝不仅仅是几个人的责任。十年后到哪里听白局,不只是一个白局有还是无的问题,更是对今天这个快速奔跑着的时代的叩问。(来源:新华日报 记者: 顾敏 王宏伟)

(编辑:辰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