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是戏剧大省，剧种丰富、覆盖面广，剧团多且影响力深远。然而，我省戏剧和剧团发展也同样面临诸多严峻挑战。1月10日，以“传承·涵养·振兴”为主题的河北省传统戏剧保护发展座谈会在邢台市召开，来自文化部、省文化厅的领导及我省戏剧界专家学者、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代表、戏剧院团长等汇聚一堂，为燕赵梨园老树“把脉问诊”催生新花，他们就我省传统戏剧剧目该如何抢救保护、观众群体如何培养、文化生态如何涵养以及基层戏剧院团和地方戏种如何传承振兴等现实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有建设性和启发性的意见及建议，引发了业界人士的深度思考。

思考之一

　　一边强调特色，一边趋于雷同——戏剧创作如何避免同质化？

　　传统戏剧是我国舞台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传承和存续有着独特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河北是戏剧大省，拥有众多的传统剧种和丰富的戏曲资源：河北梆子、评剧、丝弦、京剧、豫剧、坠子戏、东路二人台、老调、西调秧歌、四股弦、武安落子、河北乱弹……这些特色鲜明的剧种，凭借地方剧团和经典代表剧目以及执着坚守的传承人，辛苦地传承、发展和创新，至今仍活跃在燕赵大地上。但是，近年来，一个不容忽视的现状正在侵蚀着传统戏剧的发展。“我们一方面在强调地域特色、剧种特色，可创排出来的作品却在造型、音乐、程式、表演以及题材、内容等方面越来越趋于雷同，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座谈会上，我省知名剧作家孙德民如此发问。

　　的确，地域文化是传统戏剧剧种的多样性和中华审美的价值所在。无论是老戏新排，还是新戏初创，不同剧种均应呈现出不同品格，创造出多姿多彩的艺术元素和审美效果。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当下的戏剧舞台上，尽管许多戏在内容和主旨上充满了时代感和创新意识，但却越来越多地淡化着剧种风格，模糊着剧种特色。

其实，艺术的趋同，源于许多戏剧题材选择和处理的同质化倾向。在题材选择上盲目跟风，追求人物的高大上，追求大事件、大主题，而不愿意从小处着手，从小题材、小人物、小事件去反映大主题、真情感。孙德民认为，这其实反映了创作的功利化倾向，导致一段时间内“模范戏”“明星戏”等扎堆出现。在市场化的今天，各种剧种和院团聚焦同一题材无可厚非，但是一定不要忽略用该剧种独有的戏剧语言去塑造和表现人物的基本创作规范，去突出人物的性格和精神内核，“你所创作的作品应该是具有高度辨识性的‘唯一’，否则人物形象千篇一律，谁还会记住你？怎么能传唱下去？”

　　千姿百态、特色突出——这是传统戏剧创作中最应追求的。但当下受到各种思想潮流和时尚包装的影响，传统戏曲创作理念和创作团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同质化，也导致了剧种自身特色的弱化。

　　“国内有一个音乐班底，曾经一年之中给不同地方院团的6部戏配乐，音乐都大同小异，谈什么各具特色？”现场一位专家无奈地表示。省艺术研究所副所长赵惠芬说：“传统剧种最根本的区别在于音乐和唱腔，这也是它们作为非遗项目抢救保护的核心价值所在，比如河北梆子中的‘二六板’，如果连这都被弱化淡化、甚至抛弃了，还能叫河北梆子吗？”其实，不同剧种有着不同的表现手段、风格、强项，但在追求大制作、大手笔的当下，许多不熟悉传统剧种文化的所谓的“大牌”创作团队往往成为创作主体，结果传统戏剧在舞台上的艺术面貌严重雷同，越来越难找到以往地方剧种独有的经典剧目里那种鲜活多样的魅力了。

　　挖掘人物内涵、尊重剧种特色，不要迷信和盲目追求大制作……现场专家提出不少中肯的建议，但是真正要做到却不容易。“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坚定文化自信。落实到传统戏剧上，就是要坚定剧种自信，让老树开新花。这要求我们更新创作理念、从创作源头、制作过程、表演程式等方面精益求精，用充满特色、与时俱进、鲜活生动的戏剧来繁荣戏曲舞台。”孙德民说。

　　思考之二

　　一方面后继乏人，一方面留不住人——如何破解基层剧团“人才荒”？

　　“本来后继人才就少，结果还留不住，你说咋办？”座谈会上，保定市艺术剧院老调剧团团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李淑荣神色黯淡地说，团里现在有20多名年轻人，都是从保定一家戏校毕业的，“孩子们深爱着老调，可再喜欢也得吃饭啊，一个月就800块钱，一个个坚守着，但不知能坚持到何时……”

这不是老调剧团一家的窘况，这些年来，比这更严峻的状况也出现过：由于人才匮乏，再加上机制问题，导致我省很多基层院团一方面缺人才，另一方面有了人才也留不住，大批县级剧团因这种“人才荒”而衰落甚至最终解散。具体到剧种上，根据河北省艺术研究所对全省地方戏曲剧种普查的最新统计显示，由于后继乏人，我省现存戏曲剧种数目仅剩36个，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已有西路评剧、罗戏、小落子、碰板调、二呼噜、渔家乐等12个剧种消亡。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从抢救传承角度而言，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活态的剧种保护好、传承好，而传承则需要人。如果剧本是剧目好坏之根本，那么人才就是剧团生死之根本。自古人越多，剧团越旺。可人才在哪儿？怎么留住人才？

　　座谈会上，保定市清苑区哈哈腔剧团原团长、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裘印昌，结合哈哈腔人才的培养模式谈到了自己的体会。他介绍说，清苑哈哈腔是国家级非遗项目，由于得到各级财政专项资金扶持，所以在人才培养方面形成一定的良性文化生态。最近，清苑区通过财政划拨40万元，在清苑区职教中心设立哈哈腔传承班，有三位传承人负责教授学员们哈哈腔音乐、声腔等。同时，从天津外聘专业老师负责形体、舞台程式等方面的培训。“目前有50名学员，需要学习6年，毕业后拿到中专学历，可以直接到咱们剧团来演出。可以说，咱们这个剧种和传统剧目的传承通过多年努力，已经后继有人。”裘印昌说。

　　清苑哈哈腔的成功经验表明，通过政府扶持，再结合剧团、传承人和学校的三方努力，可以形成一个良性的人才培养机制。“剧团有舞台，学校有教育，学生有学历，这种艺术院团与艺术学校联合培养模式在戏曲人才培养上是可行的，希望县级剧团积极采取这种方法来培育后继人才。”邢台市戏剧家协会主席张记恒说，鉴于目前基层戏剧院团普遍待遇较低，学习传统戏曲的人才越来越少，可以考虑把广大的戏曲艺术爱好者吸纳进来。各级剧团可通过义务帮扶、免费辅导、建立村镇文艺队等多种形式，培育县级剧团的后备人才队伍，避免“人去曲息”的无奈结局出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剧团而言，老演员的存在尤为可贵。“剧团里，既要有新鲜血液，还要留住现有人才。怎么留？靠政策留，靠感情留，靠事业留，也要靠待遇留人，在职称评聘、工资待遇等方面给予政策倾斜。”省文化厅艺术处原调研员贾占生指出，许多老演员对艺术是有深厚感情的，但由于各种原因，其中有不少对自身艺术追求的目标较为模糊，或是主观能动性很弱，对于如何发挥自身表演优势思路不清，院团不要把他们当做累赘，而是要用情用心，做到知人善用，加大对现有老演员的培养力度，采取跟班培训、联合创作、同台演出等办法，让老演员焕发新的艺术生命。

　　思考之三

　　多元文化冲击，观众群体流失——如何整体涵养戏剧文化生态？

　　“当前，传统戏剧的生态环境不容乐观。”座谈会上，赵惠芬指出，任何艺术的存续和发展都离不开生态环境，传统戏剧也一样。但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当下，即现代多元文化的冲击、观众审美取向的多变，使得传统戏剧文化生态发生了显著变化：演出市场不景气、观众大量流失、戏剧传播途径受局限……尤其是在剧种赖以生存的农村，演出团体越来越少，日渐凋敝，“如果没有专门的保护措施，在现代文化市场的激烈竞争中，戏剧艺术胜算很小。”

赵惠芬的发言引起与会者的广泛共鸣。“我们现在是啥都缺：缺人才、缺场地、缺资金、缺剧本……但最缺的还是观众。电影、电视、手机、互联网，既快捷又多元化。老百姓不愿意看戏了，剧团还有啥指望？”邢台市威县文体局局长杨立群道出了基层院团的普遍困境，他认为这就导致了一种恶性循环，剧团没了盼头，自然管理涣散、人才流失、剧目储备愈发不足，艺术表现也越来越单一、守旧、无创新……

　　如何把观众拉回来、留得下来？座谈会上，专家们认为，单纯从某一方面发力远远不够，而是需要从整体着手，宏观推进，细节涵养。

　　众所周知，中国传统戏剧是农耕文化的产物，受到城市文化的熏染，民间视角与精英文化兼顾，它可以说是一个开放的文化系统，具有强大的吸纳力和包容性。因而形成其超强的文化综合性、复杂性的特征。大到宇宙自然人生哲学，小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奇妙地融于一体，体现着中华民族的道德意识、价值观念、审美取向等。专家们认为，中国传统戏剧要得以传承发展，还是得从整体上对传统戏剧文化生态进行涵养，从而培养起广大的戏剧观众群体。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一个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深入基层、扎根人民，向生养和繁衍这些剧种的民间土地弯下腰去，用老百姓的生活、精神、智慧反哺创作、反哺剧种。”孙德民结合多年来的创作实践指出，传统戏剧本来就生于民间，兴盛于民间，也发展于民间，传统戏剧的生命力一定是来源于民间的，它们讲述的是老百姓的故事，表现的是老百姓最真实的生命体验，涵养这些剧种，就必须着眼于基层群众，聚焦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创作者和院团应该有扎根泥土的文化自觉，主动去演绎书写百姓最所喜闻乐见的生活，把古老的戏剧保留和传承下去”。

　　对于那些特别稀有的剧种，则应原地扶植、就近发展，让其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生长、丰富和提高。河北的某些剧种，譬如微水丝弦、平山坠子、曲周四股弦、望都新颖调、万全秧歌等，辐射地域范围不大，仅限于一个县、一个乡，甚至一个村，但它们有着独特的艺术价值、人文价值、文化表达。孙德民认为，对于这样的剧种应在评审传统戏剧的项目、传承人和资金补助时，尽力做到资金倾斜和措施得当。“一方面加强传承人的学习、培养、提高，扩大他们的眼界；另一方面积极抢救，挖掘剧目和剧种资料，鼓励他们排演一些反映现实生活的剧目，既传承剧种的个性，又让剧种在与现实生活的紧密结合中得到发展。”贾占生说。

　　同时，传统戏剧在创新和传播时，要注意和现实发生联系，通过与时代结合、与现代生活结合，让传统戏剧在涵养的过程中，赋予其时代感和现实意义，产生现代语境下的强大生命力。

　　“活水才能养鱼。从剧种发展来说，都经历过从小到大的过程，比如河北梆子、评剧、老调、丝弦、桑派豫剧等，都在发展中密切关注当时所处的时代来创作作品，传播越来越广泛，百姓越来越熟知，越容易被接受。”赵惠芬指出，创新和传播是传统戏剧传承保护工作中的重要环节，无论进行抢救性保护也好，还是博物馆式保护也罢，戏剧终究是舞台艺术、是民间艺术，是要面向当下观众的，需要观众的支持与掌声。

　　“前些年，老百姓还是不习惯于掏钱看戏，从根本上讲源于消费市场和消费习惯尚未完全形成。但如今随着文化需求的提升，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买票了，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些人吸引到剧场来。”赵惠芬建议，政府部门一方面可通过推出优惠力度大的惠民演出票，吸引观众入场看戏，同时还需继续加强传统戏剧展演、巡演以及扶持创排等工作力度，积极帮助剧种剧团活跃起来，使其在更大范围内得到认同，继而产生更大的影响。同时，剧团也应努力创排那些和当前时代、当下生活紧密联系的优秀作品，并采用贴近现代人的审美习惯和生活方式的传播手段来广开渠道，在艺术演出市场上争得一席之地，逐渐聚拢人气，从根本上激发传统戏剧传承发展的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