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班在北京朝阳区高碑店村一家4S店排练
近日,《中国元气·周家班》鼓乐班音乐会在具有300多年历史的北京正乙祠戏楼上演,现场气氛十分热烈,参与演出的周家班弟子也格外投入,个个大汗淋漓、衣服尽湿。直至演出结束,观众也没有散场的意思,为了回馈现场观众的热烈,周家班又加演了《打枣》、拉魂腔(即柳琴戏)、《百鸟朝凤》三首曲目。
周家班在民间又称周家喇叭班、周家鼓乐班、菠林喇叭,是以安徽灵璧尹集菠林村的周氏族人为乐手成员组成的中国民间红白喜事乐班。自清末创始以来发展至今,已传承家族七代,历经100多年沧桑。目前,拥有周姓直系乐手100余人。多年来,为了把祖辈的手艺传承下来,周家班独自打拼,吃了不少苦。虽然以周家班为班底的灵璧菠林喇叭已经入选国家级非遗名录,但这种民间音乐能走多远,周家班自己也不知道。
周家班里感受生荣死哀
初见周家班是正式演出前一天,记者辗转来到北京市朝阳区高碑店村的一家汽车4S店,在一间满是灰尘的会议室里,看到正在排练的周家班。会议室没有取暖设备,场地也略显紧张,这还是周家班第五代大班主周本明靠朋友关系借来的。周本明说,租剧场一天几千块钱,虽然有这方面的朋友,但人家也要挣钱吃饭,他张不开这个口。
这天是音乐会第一次合排,担任演奏的有周本明和他的大哥、三弟、四弟以及两个侄子、侄孙等,他们分别从安徽灵璧和马鞍山、山东烟台、辽宁葫芦岛等地赶来,且多数是各地乐班的班主,年龄最大的是周家班第四代传人周本祥,69岁,年龄最小的是侄孙周啸峰,19岁。
“能在北京历史悠久的古戏楼开音乐会,演纯正的民间艺术,我们深感荣幸,演出前我们特地焚香敬拜,以示敬意。”音乐会演出那天,周本明开场前的这段话最先引来台下一片掌声,也让观众意识到,接下来要听的不是一场可以随便戏谑的演出,而是有着庄严仪式感的中国传统礼乐。
音乐会上,周家班演奏了《庆贺令》《敬神曲》《雁落沙滩》《打枣》《百鸟朝凤》等经典传统曲目,其中《庆贺令》是对新生命来到世间的热爱和赞颂、《敬神曲》表达了人对天地的感恩敬畏之情、《大悲调》则是对逝去亲人的缅怀。值得一提的是,《雁落沙滩》作为周家班独有的曲子,专为逝去的有德行的老人演奏。相传大雁有“五德”,现场8支喇叭齐鸣模仿大雁的叫声,以此来赞美老人仁、义、礼、智、信的高尚品德。还有周本祥带来的绝活“咔戏”,用震动声带的方式带动哨片的震动,吹奏出黄梅戏、豫剧等戏曲唱段以及曲艺、民间小调等,技惊四座。
打擂斗歌中沿袭鼓乐香火
在中国民间,喇叭班又叫鼓乐班、响器班、吹打班子,最主要的表演乐器是喇叭(学名唢呐),配以笙、管、笛、鼓、镲、铙钹等乐器。农村人邀请鼓乐班操办红白喜事的礼仪由来已久。其中,红事、白事演奏的曲目各有不同,曲目顺序也有严格规范。在安徽宿州灵璧县,周家班声名远播,民间流传着“找不到周家班,男不娶、女不嫁”的说法。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有的人家会徒步两三天找上周家门,求着去吹一场,甚至为了将就周家班的档期,宁可改日子办喜事。
在广大农村,类似的鼓乐班很多,周家班之所以能沿袭至今香火不断,是在打擂斗歌中成长起来的。打擂在行话里叫“对棚”,多个鼓乐班为了打擂成功,会使尽浑身解数炫技,甚至几天几夜不重样。为保住家族声誉,周家班每位弟子都练就了十八般武艺,除了演奏技艺外,魔术、杂技也派得上用场。音乐会上,周家班就给观众再现了对棚的场景,不仅展示了各种乐器的演奏绝技,更穿插有魔术、杂技等表演。
“周家的子孙断奶后就跟着父亲睡,每晚听父亲打拍子、哼小调培养乐感。长到五六岁就开始练习,凌晨三四点起来练功,还要在风口练,为的是即便手指冻僵了还能演奏。学换气,对着一碗水吹,波纹没了就要挨打。”周本祥想起儿时苦学印象深刻。如今,随着时代发展,学吹喇叭仍是周家子孙的必修课,只是在传承方式上有了新变化——除了从小接受父辈的训练,孩子们长大后都选择进艺校学习,毕业加入当地剧团或组建鼓乐班。“我小时候的玩具就是各种各样的喇叭,稍微学会一点儿,父亲就带着我到处演出,逐渐也成了鼓乐班的一员。”周啸峰回忆,有一阵他也觉得鼓乐班这个行当跟时代格格不入,所以上艺校时选学了京胡。“直到这两年,周家班多次到北京演出、参加电视节目还出国巡演,看到观众为我们鼓掌叫好,我才发现,自己的家学才是我们的优势。”周啸峰说。
移风易俗宜引导不宜强制
这几年,在周本明的努力下,周家班走进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音乐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演出,上了《中国农民歌会》《我要上春晚》《传承者》等电视节目,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剧场推出民族管弦乐《中国元气之八仙桌》。2017年7月,他甚至关停了北京的公司、卖掉北京的房子,自掏腰包带着周家班的弟子到欧洲巡演,5个国家、7场音乐会、受众十余万人次,国外媒体评价周家班是“来自中国的先锋团体”。
出国演出固然风光,可周本明心里还是有解不开的困惑。“学吹打不仅是门手艺,还是一种仪式,一个吹打班子见证人生命的所有节点,迎生、送死、婚嫁、寿辰……没有音乐就不正式、不完整。但我也很困惑,周家班的技艺任凭哪个看了都说好,可就是没有市场,不少观众觉得西方的交响乐比它高级多了。”周本明说。更让他痛心的是,由于经济利益的驱使和其他艺术形式的挤压,民间各大鼓乐班一天天走下坡路,学习者逐年减少、经典曲目大量失传、技巧水平大幅度下降。
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刘勇关注周家班多年,为了让学生开阔眼界,他还多次邀请周家班弟子走进中国音乐学院授课。“学民族器乐的学生明显更感兴趣,其他学生的反应一般,年轻人更愿意追求时下流行的音乐样式。”刘勇说。
不仅周家班面临路在何方的问题,刘勇经过调研发现,民间的鼓乐班生存状况普遍堪忧。在四川某苗族聚集地,当地政府只允许在红白喜事上使用鼓乐班,山东某地甚至全面取消吹鼓手,一些农村吹打艺人万般无奈只能远走他乡去打工。“非遗产生于民间,繁荣于民间,与当地的社会人文、自然等生态环境密切相关,像鼓乐吹奏这种艺术主要的市场就是红白喜事,这个市场取消,这门艺术在民间的根也就断了。”刘勇建议,移风易俗宜引导不宜强制,可以将民间乐团纳入基层公共文化服务队伍中,以政府购买公共文化服务的形式进行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