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艺术风格是艺术现象的整体表征与共有品质,其研究不能囿于某单一要素的窠臼,而应聚焦整体结构对其形塑功能。布依族枫香染为此研究提供了鲜活而生动的样本。枫香染的艺术风格可从线条、造型、色彩、寓意、构图等方面进行归纳和阐释。枫香染的文化基因结构是“方形”基因结构和“链形”基因结构的有机耦合。前者是表层基因结构,彰显了枫香染艺术风格独特的气势、韵致与趣味;后者是深层基因结构,由四类基因束组成,塑造了前者的配组模式,进而形塑了枫香染的艺术风格。
【关键词】艺术风格;布依族枫香染;文化基因;结构
艺术风格是艺术学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相关学者多探究材料、工具、技艺、形式、观念、环境等某个要素对艺术风格的影响,而忽视整体结构对其形塑作用。布依族枫香印染技艺发源于贵州省惠水县雅水镇播潭村的小岩脚寨,至少有150年历史,主要分布在惠水县雅水镇、太阳乡、摆金镇等地。枫香印染技艺保存完整,艺术风格独特,民族文化浓厚,已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我们以布依族枫香染为研究样本,将工艺文化基因结构研究法作为“修补术”,从整体上解码艺术风格的“面具之道”,以期为后学镜鉴。
一、问题的提出
“风格”(style)一词的英文,在词源词根上和“尖笔”(stylo)一词相同。所谓尖笔,是指一种尖头的金属笔,古罗马人用它在涂蜡板上刻字,它也变成当时的书写工具①。贡布里希将艺术风格视为有特色的,因而也可以被辨认的方式,用这种方式进行一种行动,制作一件作品,或者要进行一种行动和制作一件作品②。实际上,他将艺术风格理解为一种独特的“知觉惯例”,以其指导艺术生产,也是区分不同艺术作品、艺术流派、艺术现象及审美文化的揭橥。艺术风格是整体风格与个体风格的弥合。整体风格是某人—派—时—地—族彰显的共有风格,其中的艺术家千差万别,但无不有整体风格的烙印。艺术风格具有较强的普遍性与社会性,是某种文化模式的外在表征。我们能够厘清其实践逻辑与形塑机制。然而,个体风格是艺术家的个人“签名”,具有较强的随意性,难以把握内在规律。因此,我们析解的是整体风格。艺术风格内涵丰富多元,前人的研究也卷帙浩繁。
博厄斯认为,艺术风格不能被形式要素充分反映,使用工具的习惯性动作,艺术制作材料、技术及所处文化模式等深刻影响艺术风格③。卡冈认为,技术革新促使旧艺术形式变迁和新艺术形式生成,从而导致艺术风格嬗变④。但是,迈耶·夏皮罗的观点大相径庭。他认为,技术、工具、题材及材料可能是某些作品的突出特征,但其决定性改变往往不伴随着艺术风格的变化,风格变化主要是受形式要素、形式关系、艺术母体、艺术品质及其相互关系的影响⑤。在艺术生产中,即使技术、材料、工具及形式要素等客观要素相同,但艺术风格仍可别具一格。因为,主体观念也塑造艺术风格,包括人格、意志、气韵、气质、兴趣等。比如,黑格尔由法国名言“风格就是人本身”引出风格是主体人格的对象化⑥。阿洛伊斯·李格尔则否定材料主义对装饰风格的影响,认为艺术意志决定装饰风格。艺术意志是激发和形成特定族群或时期艺术的一种普遍精神或驱动力的观念⑦。
观念论者常将艺术风格视为某种智性的、天才式的创造,是主体生命特征的转喻。但是,仅将艺术风格视为主体观念的映现,难以解释更为宏观的艺术风格形塑机制。实际上,艺术风格也受不同“社会—历史”单元的影响,是人—派—时—地—族等多层级嵌套的模式。由此,一些艺术史家将自然文化环境视为艺术风格生成的基底。比如,丹纳认为,艺术的地域风格之形成与存续由自然环境决定,包括地理、气候以及相应的物质产出等因素⑧。时代的差异,如不同时代人的需求与环境的差异,作用于人们的精神,形成了时代精神,亦对艺术风格有深刻影响⑨。海因里希·沃尔夫林认为,美术史主要把艺术风格作为一个时代和一个民族的性情的表现⑩。
上述艺术史家“仄而深”地钩沉了艺术风格的形塑要素,包括材料、工具、技术、形式、观念、环境等。苏珊·朗格将优秀的艺术品视为一种生命形式,各组素环环相扣、神圣契合、不可分离⑪。艺术风格是其生命形式的共有品质与整体征象,前人多渲染某些核心要素对艺术风格的影响,认为它们相互抵牾,并在“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中再寻找决定性要素。然而,他们却忽视这些要素建构的整体结构对艺术风格的功能与意义。因此,我们以布依族枫香染为研究对象,探究其文化基因结构对艺术风格的形塑作用,意图要克服这种“阿喀琉斯之踵”。
二、枫香染艺术风格阐释
布依族枫香染被誉为“画布上的青花瓷”。它是一种特殊的防染印花工艺,即艺人用枫香油在织物上描绘花纹,后将织物入缸染色,未被油脂覆盖处显蓝色,染毕去油,被油脂覆盖处显白色花纹。我们可从线条、造型、色彩、寓意、构图等,归纳其艺术风格特征(图1)。
(一)凝练简约、夸张变形
枫香染纹饰的母题源于自然形象与社会物象。但艺人不是惟妙惟肖地模仿与再现它们,而是结合自身的观察、想象以及自然文化生境提炼概括,并使之超越原有的母题,呈现凝练简约、传神写照之美。如太阳纹源自铜鼓纹,未用铜鼓纹的游旗纹、栉纹、乳丁纹、蛙纹、翔鹭纹等,造型简洁明了、抽象变形、粗犷大方,具有古朴神秘之美;鱼纹源于自然界的“鱼”,其形体肥硕、抽象简约、憨态可掬、观之可亲,富有生命力与韵律之美。此外,枫香染也采用了极为简练的直线和曲线组成连续骨架,其内填充了高度概括性的纹饰,写实之中又有写意的效果,简洁之中又有丰富的韵味。
枫香染纹饰之美,还彰显于对其变形、夸张与组合。艺人摆脱了错综复杂的自然形象束缚,以大胆而丰富的想象力创造纹饰。她们只求情真意真、情景交融,不求自然形真,使枫香染纹饰呈现出天真烂漫的童稚之趣。她们常将花蕊、花瓣、花蒂、花枝糅于一体,寓意花繁叶茂、花大叶壮。她们还将花纹画成蝶形、鸟状,呈现出花形似鱼、花枝似蝶、鸟头插花、鸟喙衔花的画面,花、鸟、鱼、蝶相伴而存,形成情趣盎然的景象。这种搭配组合十分巧妙,初看似鱼,再看似鸟,又看似蝶。更有甚者,有些纹饰顺看倒看,各不相同,仁者见智、扑朔迷离。这种方法让人不觉怪诞,而是感到情真隽永、不落俗套。
(二)蓝白相映、清新素雅
枫香染的色彩采用了简洁明快的蓝与白两色。蓝色源于马蓝染色,一般颜色较深并含暖色光,色调沉着、稳重、简朴、大方,给人以沉静而深远的美感。白色是棉布之色。在染色过程中,枫香油阻隔了蓝色侵入其覆盖区域,从而使该区保持棉白之色,犹如白雪,明度高、无色相,给人以光明、质朴、纯真、轻快、恬静、整洁、雅致之感。
传统枫香染纹饰皆是蓝底白花,因染色次数不同又分为天蓝、湖蓝、宝蓝、紫蓝几种,而白色几乎一致。其蓝白相映、互为衬托、相得益彰、别具一格,给人以朴素雅致、清新优美、宁静厚重、简洁淳朴的美感。同时,深邃沉稳的蓝底把雪白如玉的纹饰衬托得格外清爽,宛如飘翔于晴空的浮云与白鹭,尤像杜甫诗中“一行白鹭上青天”⑫的景象。这种蓝白之色与中华民族的含蓄、深沉、质朴的民族性格相吻合,与其追求平淡、朴素、简单的审美趣味相一致,与白皙、柔嫩、光滑的肤色相契合。
(三)均衡统一、秩序井然
枫香染纹饰均为平面构图,无立体感,不受时空限制,天上地下,不同时域的物象皆可绘于同一个画面。太阳纹与石榴纹为中心构图,其他纹饰围绕其呈对称分布样态。这使得枫香染的构图对称均衡、和谐统一、有板有眼、井然有序,充满秩序感。同时,这也反映了当地人以“对称为美,杂乱无章为丑”的审美心境。鱼纹、倒钩藤、反钩藤为边角构图,以二方连续的形式呈现,给人以绵延不断、刚劲有力、活泼跳动、叠矩规整的感觉,充满节奏与韵律之感。瓶花纹、凤凰纹、螃蟹花、满天星、蝴蝶纹等为适合构图,丰满繁密、棋布星陈、枝叶扶苏,但却繁而不乱、遐迩一体,也映现了当地人“以大为美、以满为美”的审美追求。
此外,枫香染纹饰使用了方圆兼顾、聚散兼用、松紧兼施的构图方法。其中,方中寓圆、圆中寓方、放中有收、松中有紧、紧中有松,既有规矩,又成方圆,不显散乱,给人以眉舒目展的视觉感受。枫香染纹饰亦用大、中、小的巧妙搭配,在大花周围布置很多中花,其内又穿插许多小花,给人以花团锦簇、丰富多彩、应接不暇之感。同时,枫香染纹饰还注重“破圆而方、连中有断”的组织变化。从“上下左右之位,方圆大小之形”的结体和“疏密有致、曲直波澜”的笔势中,艺人创造了多姿多彩的审美形态。
(四)以象寓意、立意构象
枫香染纹饰既展现了悦身之美,又凝聚了人们因风俗习惯、情感生活、宗教信仰等而产生的悦心之美。枫香染纹饰常用“以象寓意、立意构象”的形式体现。一方面,艺人用一个美好的物象,间接地表达希冀吉祥的愿望,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比如,铜鼓花表达了当地人的铜鼓崇拜;太阳纹具有“方兴日盛”“繁荣富强”之意;石榴纹具有“千房同膜,千子如一”的特性,被视为“人丁兴旺”“同力协契”的象征;鱼纹既有布依族的“鱼图腾”之意,又因鱼多产子而象征子孙繁衍旺盛;瓶花纹借用“瓶”与“平”的谐音,具有“平安富贵”“吉祥如意”之意。
另一方面,艺人不再依据自然形态的逻辑构型,而以人们追求吉祥如意的意愿来表现。艺人喜将象征福禄喜寿的动植物搭配组合。比如,石榴纹由牡丹纹、蝴蝶纹以及石榴子房组成,外廓呈方形,内有三层。内层为牡丹纹,是石榴纹中心对称点;中层为石榴子房,子房之间环环相扣,突出了石榴多籽的特性,增加了整体的层次感和节奏感;外层有蝴蝶纹、牡丹纹相互连接,花纹繁复却不累赘。“蝴蝶”式石榴纹层次分明、内容丰富,造型生动多样,风格饱满华丽。其内细小的冰裂纹未形成断线,反而产生丰富的肌变化,独具美感。
三、枫香染文化基因结构解析
布依族枫香染艺术风格通过典型艺术符号展现,而这类符号多是其文化基因。枫香染的文化基因是其艺术风格特点与文化表征形成的关键元素。结合工艺文化基因识别的基本原则,即唯一性、主导性、突显性、可持续复制性原则⑬,我们萃取了枫香染文化基因。其中,纹样基因有石榴纹、太阳纹、铜鼓花、倒钩藤、反钩藤、牡丹纹、鱼纹、“牡丹”式瓶花纹、“寿桃”式瓶花纹、“蝴蝶”式瓶花纹、凤凰纹、螃蟹花、蝴蝶纹、满天星等;匠意基因有鱼图腾崇拜、蝴蝶神话、狼鸡花神话以及平安富贵、吉祥如意、多子多福等信仰、传说与寓意;工具基因有毛笔;材料基因有马蓝与枫香脂。在布依族枫香染中,文化基因处在不同的位置,根据一定的序列排布,这意味着它们按照某种结构存在。表面上,枫香染文化基因排布样态千差万别,但实际呈现“方形”基因结构和“链形”基因结构。
(一)“方形”基因结构
“方形”基因结构是枫香染纹样基因的排布结构。枫香染传统产品主要有被面和床单,除了尺寸差别,两者呈现的外态几乎一致。根据中心纹样基因的差别,可将传统产品分为石榴纹型和太阳纹型。绘制石榴纹型产品时,艺人根据产品中心点和纹饰尺寸,在中心点周围拟定一个方框,填入石榴纹。根据预设的内部纹饰面积以及边框填充纹饰、数量和位置,绘制两层边框。随后,绘制四角角隅纹样基因,根据石榴纹周围留白,填充适合的纹样基因。绘制太阳纹型产品时,艺人沿中心线及两侧平行线绘制三组圆圈,并填充太阳纹,再依据石榴纹型产品的绘制方法、流程及规则,描绘边饰纹样基因、角隅纹样基因与适合纹样基因。布依族枫香染传统产品的纹样基因造型、位置、搭配、布局以及绘制方法、绘制规则较为固定。根据主体纹样基因的区别,可提取两种“方形”纹样基因结构,即“太阳纹”和“石榴纹”纹样基因结构(图2)。
由此,“方形”纹样基因结构包含主体纹样基因(A区域)、边饰纹样基因(B区域)、角隅纹样基因(C区域)、适合纹样基因(D区域)。其中,石榴纹、太阳纹、铜鼓花为主体纹样基因,定位在“A区域”。倒钩藤、反钩藤、牡丹纹、鱼纹为边饰纹样基因,定位在“B区域”。倒钩藤、反钩藤和牡丹纹位于“B1”区域,而鱼纹位于“B2”区域。“牡丹”式瓶花纹、“寿桃”式瓶花纹和“蝴蝶”式瓶花纹为角隅纹样基因,定位在“C区域”,分为“C1”“C2”“C3”“C4”四角。适合纹样基因有凤凰纹、牡丹纹、螃蟹花、蝴蝶纹、满天星等,定位在“D区域”,分为“D1”“D2”“D3”三块。
(二)“链形”基因结构
莱维—斯特劳斯(Levi-Strauss)将结构主义视为研究方法,而非哲学主张,通过此法找寻深层结构。莱维—斯特劳斯对“神话结构的分析”最为精彩。他认为,神话可以简单地划分成小片断或情节,即神话素。神话素归类得到关系束,借助关系束的组合形式获得表意功能。分析神话结构时,要找到大量的神话素和关系束,将其定位到神话量表⑭。莱维—斯特劳斯分析神话量表的横纵关系束,得出了神话的二元对立结构。
采用莱维—斯特劳斯的结构分析法,将枫香染文化基因按其关系和排布顺序放入关系束,可分为纹样、匠意、工具、材料四类。在文化基因结构中,每种关系束都占据一个位置,发挥相应的功能。材料、工具关系束有造物功能,纹样关系束有装饰功能,匠意关系束有表意功能。依据枫香染工艺流程、外观表征、功能与意义等,确定文化基因在结构中的位点。纹样基因是枫香染的景观呈现,位于基因结构顶部,可用“W”表示。其数量较多,可用W1、W2、W3……表示。匠意基因寓于纹样基因,两者共生互补、不可分离。每种匠意基因都有对应的纹样基因。匠意基因数量也较多,可用J1、J2、J3……表示。纹样基因制作需要材料基因和工具基因,两者位于下部。材料基因是制作枫香染的物质基础,工具基因用于材料加工,材料基因又处于工具基因下部。材料基因是马蓝和枫香脂,马蓝用“L”表示,枫香脂用“F”表示。工具基因为毛笔,用“M”表示。与莱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结构不似,枫香染文化基因为协同演化关系,即艺人使用工具将材料加工成纹样,并输入匠香染的文化基因结构是“WJMLF”的组合,这就组成了“链形”基因结构(图3)。
四、枫香染文化基因结构形塑其艺术风格
莱维—斯特劳斯认为,社会现象的结构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前者指现象的外部联系,可通过人们的感觉认识它。深层结构是现象的内部联系,不能通过经验的概念获得,只有通过理论模式才能认识它⑮。我们通过解码布依族枫香染纹样基因符码规则,萃取了“方形”基因结构。该结构为表层基因结构,是纹样基因的配组模式,与经验实体、所处文化模式密切相关,可通过艺术民族志深描释义。布依族枫香染是一种典型的自然主义风格。其纹样造型凝练简约、变形夸张,色彩蓝白相映、清新素雅,构图均衡统一、秩序井然,并采用“以象寓意、以意构象”的形式映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种风格是以纹样为意象群建构的艺术范畴,通过纹样的“所指”和“能指”关系体现。由此,“方形”基因结构亦是艺术风格的结构,可调适艺术风格形式,建构其支撑框架与法式,并会受其他艺术风格影响,具备一定的变异性。但是,“方形”基因结构无法超越艺术风格自身的束缚,不是诱发的动力和基床。因此,我们对全部布依族枫香染文化基因重新分割与编配,提取了深层基因结构,即“链形”基因结构。该结构是超经验主义的产物,为经验实体背后建立的模式,潜藏在人类心灵内部,不能通过知觉系统感知,需要归纳全部枫香染文化基因关系与转换法则,经过严密的逻辑演绎得出。并且,两种文化基因结构休戚与共,“链形”基因结构决定“方形”基因结构的构造,继而能塑造布依族枫香染的艺术风格。
莱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方法最显著的特点是对整体和总体的强调,主张研究联结和结合诸元素的关系网络,而不研究一个整体内部的诸元素,只有通过存在于部分之间的关系,才能解释整体的部分⑯。为明确“链形”基因结构与艺术风格的关系,我们必须厘清其关系网络形式。在“链形”基因结构中,枫香染文化基因分为纹样、匠意、工具、材料四类关系束,这是文化基因的横组合关系。此外,枫香染文化基因还有纵聚合关系。枫香染制作技术分为绘样、染色、脱脂。技术是艺人的造物手段、谋生方式及互动媒介,可赋予艺人与物品以意义、社会形态以物质形式,但自身没有物质形态,我们未将其识别为文化基因。技术是为提高生产效率对制作方法的总结与升华。技术也是一种程式化的理性实践,它将材料基因、工具基因、纹样基因、匠意基因放在固定的序列,并串联成体,发挥着“基因链”的作用,建构了文化基因的纵聚合关系。由此,“链形”基因结构是一种横组合与纵聚合同构的双轴关系网络。
在“链形”基因结构的双轴关系网络中,纹样基因位于最顶部,可表现枫香染体裁、题材、思想等内容,是集体记忆与互动关系的隐喻,具有娱人娱神之效。其实,简单加工的“蓝染布”已有蔽体遮羞、驱寒保暖、医药保健等实用功能。但是,一个实体的物质材料无法怡情,只有“虚像”或“幻象”才可以。因此,布依族艺人观物取象,在“蓝染布”上绘制了纹样基因,展现安适、美目、传神的美感。纹样基因是艺术风格的外在形式,其他文化基因以此为媒介,影响艺术风格的表征。匠意基因蕴于艺人造物的符号与意义体系,是艺人思维、精神、思想、审美、信仰、习俗等的复合体,主要包含美意、创意、寓意和善意四个层面。它们“诗意地栖居”于纹样基因,是一种隐性文化基因,赋予纹样基因以象征意义,使得艺术风格匠心独运。
毛笔位于“链形”基因结构的最核心位置,是布依族枫香染特有的工具基因,也是区别于其他地域和民族的枫香染、蜡染、沾膏染等的标志。毛笔替代或延伸了手的功能,成为改变物质材料的手段,决定纹样基因的线条与造型,呈现气韵生动、粗犷大方、古拙质朴的审美特征。另外,毛笔决定了枫香染的工艺本质和存在方式,表达了艺人的灵魂观照和对自然的真切的感受、对历史的传承以及对直觉经验的重视,其制作过程可以给人带来愉悦,指向人类的精神深处,并赋予枫香染产品以“灵韵”。“材美工巧”是布依族枫香染的典型艺术特征,本质上由枫香染的材料基因决定。因为,枫香染艺人多是“以材为祖”,材料基因是其物质基础与限制性因素。枫香染的色彩、形态、性质、类别等由材料基因决定。枫香染的材料基因皆源于自然界,是自然界的天然性材料。因而,材料基因也限制了枫香染的分布样态,决定了其低熵的生产方式。枫香染的艺术生产过程对自然环境的污染较小。枫香染的材料基因有马蓝与枫香脂。马蓝具有染色功能,艺人通过掌控染色次数,使枫香染呈现深浅不同的蓝色。枫香脂具有防染功能,脱脂后显白色。两者的融合,决定了蓝底白纹的色彩特征,给人以素朴静雅、端庄大方的感觉。
综上,通过解构“链形”基因结构双轴关系网络,可清晰地看出其形塑了枫香染的艺术风格。但这是“链形”基因结构整体效果,其内文化基因相互制约、不可分离。离开整体的文化基因再无意义,从整体剥离某个文化基因,艺术风格也必将遭到破坏。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南方少数民族手工艺资源体系与基因要素图谱研究”(项目编号:17ZDA166)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 作者简介:
王通
武汉纺织大学服装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艺术文化与艺术遗产保护。
柏贵喜
中南民族大学南方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艺术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