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方面入手，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

尹绍亭
 

 
南碱村的民族文化传承教育从娃娃抓起

 
仙人洞村的村民家中，传统民居与新民居共存。 （尹绍亭供图）

 
　　治理村落环境、保护和改良传统民居、寻找生计改善的途径以及建设文化传习展示中心，民族文化生态村项目建设从这4个方面入手，在政府、学者和村民的共同努力下，在5个试点村（云南省腾冲县和顺乡、景洪市基诺乡巴卡小寨、新平县南碱村、石林县月湖村、丘北县仙人洞村）开展起来。但是，项目建设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建设者们又是怎样应对的？

　　村落环境的治理：

　　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建立中国乡村发展的新模式，首先就应该消除“脏乱差”现象，营造清洁优美的人居环境，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场改革生活方式的运动，意义重大而深远　　

　　中国的广大乡村，包括云南的许多村寨在内，山好水好人好，然而一旦走进村庄，却是令人遗憾的“脏乱差”，就像人们形容的那样：“远看青山绿水，近看牛屎成堆。”其状况不要说与发达国家相比，就是与周边一些发展中国家的农村相比，也逊色许多。原因何在？其一，贫困。缺衣少食，温饱尚未解决，或者刚步入温饱状态，尚无经济条件来建房修路、盖厕所畜圈等。其二，观念。观念有两层意思，一是精神观，二是物质观。所有民族在精神领域都有“神圣”和“世俗”、“洁”和“秽”的观念，诸如神灵祖先所在的空间、宗教宗庙祭祀的空间和时间等是“神圣”和“洁净”的，而有的地方、有的事物则被认为是“不祥”和“污秽”的。在神灵观念较强的社会，人们十分在意的并不是物质领域的“洁”和“秽”，而往往是精神领域的“洁”和“秽”，所以在其村寨内可以强烈感受到神圣与世俗迥然不同的时空景观，但却感受不到通常的卫生方面的“洁净”。 在物质的层面，不同的文化对于“清洁”和“肮脏”也有不同的认识。比如，一些少数民族将牛视为家人，人牛同住一室；而汉族对此则不认同，感到无法忍受，非得人畜分离。由此可见，村落环境的脏乱，除了经济的因素之外，还有文化的原因，远不是“素质差”一句话可以概括的。就文化而言，我们对少数民族的某些观念应予以充分的尊重。然而，不管从哪方面看，经济都要发展，贫困的面貌都要改变。时代变了，文化也必须变化，不应该再保留那些已经显现出负面影响的习俗，要积极吸取现代文明，才能适应社会的发展。

　　对于试点村的环境治理，项目组事先都进行过村落的整体规划，都制定过改良的方案。然而，这样的规划和方案也和中国大部分城市所作的规划和方案一样，很难兑现落实，往往成为“纸上谈兵”和“文字游戏”。由于资金短缺，只能采取“因地制宜，依靠村民的力量，逐步改造”的策略。按照这样的策略，几年来，几个试点村做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工作：在尚存在着神山神林、水源林、风水林等的试点村，恢复巩固或加强完善了传统的信仰禁忌和祭祀习俗，并进一步制定了新的保护措施，增加了新的保护设施，以保障村落“神圣”和“洁净”空间的永续存在；从政府部门争取资金和建筑材料的支持，村民投工投料，改善村寨交通状况；在保持传统建筑风格的基础上，尽可能增加浴室和厕所，加强环保的卫生配套设施建设；在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建立沼气池，使用沼气能源，在节电环保的同时增加了有机肥料；实施人畜分离，圈养牲畜，把畜粪用做肥料和沼气原料；在保护好村寨所属森林和村寨名木古树的基础上，退出过垦耕地，植树造林，选择乡土树种、竹种和花种，绿化美化村寨，鼓励和支持村民不断进行创造性的环境改造和建设活动；依据村规民约，增加新的环境保护和建设条文，形成有效的管理规章制度，以保障和巩固环境整治和建设的成果。

　　传统民居的保护和改良：

　　乡村传统民居建筑的保护和改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切不可完全以外来者的眼光、兴趣、审美观和价值观去苛求甚至指责村民　　

　　民族文化生态村在选择试点的时候，也把民居特色作为一个重要的选择条件。例如，和顺乡的民居建筑是汉族传统建筑的精华，基诺乡巴卡小寨的基诺族民居也是十分独特和富于美感的，南碱村的“土掌房”则是元江流域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杰作。然而，任何优秀的传统文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都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某种程度的老化、残缺甚至衰败的现象，传统民居建筑也一样，在其显示精美珍奇的同时，也会或多或少地给人以某种陈旧的不适感。

　　传统民居的两面性，常常引发两种迥然不同的态度和争议：一种唯传统是美，主张传统民居应原封不动地予以保护和保存；一种则唯传统是废，认为传统民居已与时代不相适应，主张以现代民居彻底取代传统民居。社会上对于传统民居的不同态度和主张，导致中国建筑界和民间建筑领域对传统民居的态度左右摇摆，也给民族文化生态村民居的保护和建设带来了显著的影响。例如，和顺乡的民居在“文革”期间曾普遍遭到破坏，“文革”结束后，该村在短短十余年间再次复兴，一跃成为中国“最富魅力的小镇”。戏剧性的变化，正是社会对和顺乡民居建筑这一文化遗产所持不同态度和施以不同政策、行动的结果。又如仙人洞村，项目实施之初，项目组专家曾与村民一道设计出传统民居改良的方案，希望把传统民居的精华保留下去。然而，由于许多旅游者感到住宿传统的土屋不够舒适，所以多选择砖混建筑的旅馆投宿。为了迎合游客，村民们纷纷拆除土屋，争相修建砖房，短短几年时间，便使得村庄景观大变，失去了古朴自然的风貌。面对与湖光山色不相协调的村容村貌，许多游客又纷纷提出批评，认为村民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不懂得游客的审美心理，所以才会进行破坏性的建设。为此，村民们只好又想办法，千方百计地修饰打扮砖房的外观，尽力营造乡土气氛、民族风格，以期满足游客追求异域情调的需求。再如南碱村，这个村是我们认为各方面都做得很好的试点村，然而前往该村考察的人，几乎都对其民居建筑表示失望，认为没有保持“土掌房”的原貌，新建的房屋虽然承袭了传统民居的样式，但是由于没有使用传统的土木材料，所以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应南碱村村民和腰街镇政府的请求，民族文化生态村项目组派遣长期从事乡土民居研究的建筑学专家到村寨进行调查研究、规划和设计。专家设计了保持传统土木结构、将砖混材料与土木材料相结合和完全使用砖混材料建设等3个民居方案。对于前两个方案，大多数村民和评审专家出于不同的考虑都表示不赞同。对于完全使用砖混材料建设的方案，村民们表示认同，评审专家也认为在目前尚无类似土木质感的新型优质替代材料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砖混材料进行建设。对于这样的结果，项目组成员和镇政府的官员们自然表示遗憾，但是却不得不尊重村民的选择和评审专家的意见。

　　由建筑专家所作的南碱村落规划应该说是比较完善的，而且较好地表现了当地特殊资源的景观价值。然而南碱毕竟是一个贫穷的村寨，虽然村民们都说规划好，都十分赞赏，也希望努力去做，但是由于缺乏基本的经济基础，所以在实施的过程当中不得不一再修改方案，降低标准，因陋就简地进行改造和建设。其结果，村寨当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过与原来理想的规划相比，差距之大自是不言而喻。整个村寨如此，各家各户也一样。新设计的民居方案固然好，但是村民还必须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而定，有的人家只能先建一层，待几年之后有了钱再往上接着建；有的人家为了节约经费，便缩小面积，或者改变设计方案。这样一来，难免杂乱无章，但是南碱村所建的新居却家家有沼气，户户有厕所，都市人对此也许不会太在意，然而笔者却认为这是非常值得肯定和推崇的“亮点”。

　　从南碱村村落规划和民居建设的情况可知，实现乡村传统民居建筑的保护和改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切不可完全以外来者的眼光、兴趣、审美观和价值观去苛求甚至指责村民。在对待乡村传统民居的问题上，我们认为有几个原则性的问题是值得注意的：首先，各民族富于文化和地域特色的传统民居无疑具有宝贵的文化价值，无疑应该保护和传承，但是乡村传统民居与城市那些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民居和优秀的古建筑文化遗产是不同的。一般而言，城市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民居和古建筑绝大部分已成为珍稀的文化遗产，而乡村的传统民居还大量存在，尚不宜作为立法保护的对象，所以不能对它提出过高的保护要求。其次，乡村的传统民居首先是村民的住家，其次才是外来人眼中的文化。因此，尊重村民享有安居的权利、选择的权利和发展的权利，而不是一味要求村民按我们的意志去进行所谓的保护，应是外来者起码的态度。第三，在乡村传统民居的保护改良和新农村建设的过程中，应该避免以往曾经出现过的按行政命令“一刀切”的做法，必须充分尊重村民的意愿，满足他们的选择和要求，而且还必须考虑他们所能承受的经济负担。最后，乡村传统民居的保护，不宜提倡整体的保护和原状的保护，保护的着眼点应该放在其建筑的特色和建筑的风格之上，对于其不适应现代生活的缺陷，诸如防震、防火措施以及卫生和采光设施等，则应予以改良。

　　生计改善的途径：

　　在简单型生计形态的基础上发展复杂型的生计形态，即在单一粮食生产的基础上发展经济作物的生产，要在农业的基础上增加加工和服务等行业，要在自然经济基础上发展市场经济　　

　　民族文化生态村建设虽然着眼于民族文化的保护，然而却不能不关心村民的生计。如果村民生计困难，吃穿问题解决不了，那么文化的保护就将是一句空话。在当代中国，无论是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还是建设生态博物馆，之所以困难重重，根源就在于村民生计的窘迫。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最紧迫的问题并不在于如何保护和发展民族民间文化，而在于面临的生计困难和挑战。从对5个试点村的长期调研可以看出，目前这些村共同存在的生计问题大致如下：由于人口增长，土地国有化及国家土地政策不断强化等原因，存在着土地资源短缺的状况；由于土地不足，就去扩大垦殖，而过垦严重造成森林锐减、土质退化，最终导致生态环境陷入恶性循环；生计形态如何转换和如何发展新的生计的问题。

　　应对以上问题，民族文化生态村建设项目组采取了以下对策：第一，改造和提升传统农业。根据现有的土地状况，改善农业现状的出路只有一条：一方面继续利用好当地传统农业中不可替代的乡土技术和经验，另一方面必须改变粗放型的农业生产方式，有选择地利用精耕细作的技术和现代农业的科技成果，创造性地发展适合于本地条件的集约型农业。在这一点上，南碱村是做得比较成功的。第二，发展特色种植业。利用特殊的自然资源，适应市场需要，种植适合本地区的经济作物，从自然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构建复合型的生计形态。在这方面，南碱村一带因过度种植甘蔗而导致生态环境破坏的教训，应当记取。第三，发展旅游业。仙人洞村开发旅游业的成功经验，充分说明这是一条改善生计的十分有效的途径。一些具备条件发展旅游业的村寨，其观念还有待于进一步改变，此外还需要进行相关技能的培训。第四，开发文化资源，发展文化经济。作为民族文化生态村建设的试点，应该把文化资源作为开发和利用的重点。5个试点村寨都有各自独特的文化资源，目前这些资源开发面临的困难主要是市场销售的问题，而要打开市场，使资源变为商品，涉及的问题还很多，还有待多方的努力。

　　文化传习展示中心的建设：

　　作为村寨标志性和象征性的“文化符号”，文化传习展示中心的建设是民族文化生态村不可缺少的核心内容，是民族文化生态村文化保护传承宗旨的集中体现

　　把文化传习展示中心作为建设民族文化生态村的一项重要内容，是非常必要和富有意义的。建设文化传习展示中心重在结果，同时亦重在建设的过程。实践充分说明，整个策划、建设的过程，就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凝聚人心，激发文化自觉，进行传统文化的发掘、收集、整理、传习和创造的过程。建成的文化传习展示中心，可为村民提供休闲娱乐、聚会议事的场所和进行文化传习、表演、展示的舞台，可以成为该地区各村寨、各民族相互交流和共同利用的文化平台，可以成为该民族和该地区的传统文化的资料中心，还可以是外来者游览休闲、参与地域和民族文化活动的平台。

　　文化传习展示中心通常由文化传习展示馆(或场、区)及文化活动广场等构成。在民族文化生态村建设项目实施期间，和顺乡、巴卡小寨和南碱村先后建立了传习馆和博物馆，仙人洞村开辟了歌舞广场和祭祀广场，月湖村建立了文化生态展示区。文化传习展示中心的建设是一项既需要软件又需要硬件的综合性工程，其建设具有相当的难度。其中，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实现依靠村民管理并持续发展的问题。从5个试点村的情况看，巴卡小寨一直没有解决好管理的问题，原因十分复杂，根本的问题在于该村的领导班子仍然缺乏文化的自觉性，缺乏凝聚力和起码的组织能力。和顺乡的发展又是另外一种状况，目前县政府已将该乡的建设和经营权转让给了企业，于是弯楼子博物馆也被纳入到企业的管理体制之中。月湖村的文化生态展示区尚未很好地发挥对外展示、宣传、教育的功能，相对于其他几个村的“中心”而言，月湖村的展示区是作为村民心目中的文化圣地而存在的，村民们每年要在那里举行8次大的宗教祭祀活动。值得欣喜的是，仙人洞和南碱的文化传习展示中心不仅建设得好，而且利用、管理得也非常好，两村的事例雄辩地说明，村民不仅能够传承和创造文化，而且能够建设好、管理好、利用好文化传习展示中心。
（作者系云南民族文化生态村项目总负责人）
（来源：中国民族报）

（编辑：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