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代初期官窑和民窑互相促进,共同发展,瓷器造型多样,品种不断创新,景德镇制瓷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特别是颜色釉瓷器更为发达,集历代色釉烧造之大成。以高温铜红釉为研究对象,在相关文献的基础上,借助最新科技检测成果,可辨析清代初期高温铜红釉的品种、差异及特点,从而为研究高温铜红釉的历史发展和演变、烧造工艺和瓷业影响等方面提供相应的依据。
【关键词】铜红釉;康熙;烧造工艺
高温铜红釉是我国古代著名的色釉之一,以铜作为着色剂,在坯体上经过高温烧成后形成鲜艳的红色。铜红釉的正常显色不仅与铜的含量和基础釉的成分有关,而且对窑内气氛和温度的变化十分敏感,往往因微小变化就导致发色失常,甚至同一配方、同一窑炉烧制也会产生色调差别,因而烧造工艺难度大、成品率低,传世品较少,被视为名贵品种。
一、清代以前铜红釉烧造工艺的探索与积淀
“古瓷以单色釉为贵,单色釉中铜红为最。”①用釉色作为装饰,特别是色泽浓艳的红釉瓷器,由于铜红对烧成条件的敏感性极大,温度、气氛稍有差异,就会呈现出各不相同的深、浅、明、暗的红色,釉面也有光润或粗糙之异,甚至有时会变成灰色和黑色,质量很不稳定,产品的合格率不高。所以,即使是富有经验的工匠,在当时的条件下,烧制这种产品也并不十分有把握。今天所见传世品中色调鲜艳的深红釉瓷器,大都是内廷专用的百里挑一的精品,烧制这样一件瓷器作品,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财力,所以,后人把它视作至宝。
古代陶瓷工匠对红釉瓷的探索,经历了非常漫长的过程。以铜元素为呈色剂烧制陶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的低温绿釉陶器。唐代的长沙窑已经生产出以铜红釉和铜红彩作为色彩装饰的瓷器。1983年,湖南省在对长沙窑进行大规模发掘时,出土了通体铜红釉的执壶。据测定,长沙窑烧成的温度大约在1150℃—1200℃之间,与景德镇后来生产的高温铜红釉相比,温度仍然低了一些。因此,其釉色并不均匀,呈色不够鲜亮,属于偶然烧成的窑变釉②。
自唐代创烧以后,又经历了一个时期的反复实践,到北宋晚期,河南禹县钧窑的窑工在坯胎上施铜红釉料,在1300℃的高温下创造了强还原条件,传承并发展了铜红釉技艺,从而烧成了紫红釉,这就是著名的钧窑红。钧窑红属于早期阶段的红釉。由于当时釉料配制可能不很精细、准确,除铜以外,还混杂有其他金属氧化物。所以,钧窑红釉具有红里泛紫的色调,近乎玫瑰紫、海棠红的紫红色。尽管宋代钧窑初步掌握了铜红釉的烧造工艺并进行大规模生产,但还只是釉色不均的铜红斑釉或红紫相间的色釉,属于一种乳浊釉,而非单纯的铜红釉,所以,烧成的器物仍属于较早阶段的红釉制品。
到元代时,景德镇已经能够烧制较为成熟的釉里红瓷器,相对来说,红釉瓷器则仍显得呈色不足。但是,元代釉里红瓷器的发展给红釉瓷器提供了经验和方向。一些学者认为,将釉里红彩料作为釉料进行使用,在比较适合的烧成条件之下,可以达到红釉的呈色效果。同样地,用红釉料来绘制纹样,也可以达到釉里红的效果。因而,两者的发色是一致的,工艺和烧成的条件也基本相同,只是釉里红是用色料描绘纹饰之后需要再罩一层透明釉,而红釉是直接通体施以红色釉料③。在元代釉里红瓷器的影响之下,红釉瓷逐渐摆脱了钧窑红呈现出的红紫相间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色泽偏暗的纯净朱红色,传世品不多,器形主要为碗、盘、高足碗等,属初创时期作品。这种红色尽管还不够鲜艳美丽,但毕竟是我国制瓷史上首次出现的纯红釉,标志着元代景德镇制瓷工艺的进一步成熟。
朱元璋建立明王朝后,兴起恢复汉族传统礼制的改革,并引领了崇尚质朴的社会风尚。明代初期,铜红釉制品空前发展,传世器物和出土资料表明,铜红釉烧制技术在永乐、宣德时期达到真正的成熟,大批颜色纯正的红釉器物得以问世,铜红釉瓷器呈色鲜艳,质量很高,被称为“鲜红”,又由于釉色中闪耀出宝石一样的光泽,因此,也称为“宝石红”。它代表了明代铜红釉瓷器最为辉煌的时期。由于铜红釉烧造难度大,社会经济衰退等多种原因,导致嘉靖以后不得已使用低温红彩取而代之,高温铜红釉的烧造技术逐渐失传,至晚明几乎停烧。
二、清代康、雍时期高温铜红釉烧造工艺的发展及特点
直到清代康熙晚期,随着瓷业生产进入全面发展阶段,高温铜红釉的烧造技术得以重新摸索,景德镇御窑厂在继承元、明时期颜色釉成就的基础上仿古创新,工匠充分掌握了釉料的性能,加之配料准确并严格控制窑火变化,失传多年的高温铜红釉再次大放异彩。由于所呈红色深浅不一,故而出现了多个品种称谓,其结果是传统红釉瓷器得以恢复的同时,在工艺上推陈出新,形成了康熙时期三大名贵铜红釉品种:郎窑红、豇豆红和祭红,三者也因此成为一代名瓷,对后世产生诸多影响,仿品甚多。康熙时期的高温铜红釉瓷是中国古代高温铜红釉瓷器中的精品,名重一时的郎窑红和豇豆红到雍正时期已趋没落,而传统的祭红瓷器继续烧造,且颜色较前朝更为纯正和艳丽。
下面以康熙时期高温铜红釉为研究对象,在查阅相关文献的基础上,结合笔者在博物馆工作的相关实践经验,对康熙时期高温铜红釉中郎窑红、豇豆红和祭红三个品种的工艺发展问题作以探讨,为研究高温铜红釉的发展演变、工艺交流和瓷业影响等方面提供依据。
清代高温铜红釉的烧造技术在明代基础之上进一步提高,并取得了空前成就。祭红是明清时期铜红釉瓷器发展的主线,康熙时期的祭红釉瓷器具有与明代红釉相同的特征:发色深沉,釉面不流不裂,呈橘皮棕眼等。足以见得清代御窑厂仿造明代铜红釉的水平之高超。据切片观察,康熙铜红釉的釉层可分为五层,饱含铜元素的釉为第三层。其中,底层的釉可防止胎对釉中铜的化合和吸收,上层的釉可减缓铜的挥发,上层的铜在慢慢向上层浸透的过程中,釉中的锡和铁还可以帮助铜进行还原。因此,康熙铜红釉在施釉工艺上更趋完美,清代铜红釉自康熙恢复生产后,也作为历代御窑的一个重要品种有所生产。
纵观清代瓷器的整体成就,高温铜红釉的发展以康熙与雍正两朝为节点进行分期。康熙朝以后,名重一时的郎窑红和豇豆红已趋没落,高温铜红釉固化为祭红;雍正朝祭红烧造技术成熟,窑厂成品率高,铜红釉已不再是御窑技术创新的主要目标。然而,康熙时期的情况则大不相同,复兴自明代中期就已失传的高温铜红釉工艺,是康熙一朝瓷器烧造重点攻克的目标,这从存世的康熙御窑红釉瓷器中可见一斑:国内外有康熙十年(1671)、十一年(1672)、十二年(1673)“中和堂”款的青花釉里红;康熙十九年至二十七年(1680—1688),刘源设计、臧应选督造的臧窑之吹红;康熙四十四年至五十一年(1705—1712)的郎窑红。这些都说明,“整个康熙朝似乎十分注重颜色釉的制作,康熙颜色釉中最为人称道的是铜红釉的烧造”④。
“康熙以鲜红最著”⑤,除官用术语,康熙铜红釉有鲜红、宝石红、牛血红、豇豆红等众多称谓,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康熙时期铜红釉瓷器烧造欣欣向荣的情况。又因在烧造过程中,受火焰气氛、温度、釉料黏度变化及釉料组成特性等一系列因素影响,使得铜在釉料中获得的粒度大小有所不同,导致色调上存在差异性(表1)。
仔细观察郎窑红、豇豆红和祭红,无论色调风格还是釉面特征,均有显著区别。郎窑红呈色极为鲜红,具有较大开片,玻璃质感强,器物上有流釉现象。祭红的红色则较深沉,釉面无裂纹,也没有流釉现象。豇豆红的色调与郎窑红、祭红相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不是深红色,而是一种浅红色,同一品种具有不同的呈色效果。
传世实物表明,康熙时期是高温铜红釉烧造的集大成时代,这主要得益于对红釉配方的掌握。《景德镇陶录》云:“霁红釉用红铜条、紫英石合成,兼配碎器、宝石、玛瑙。”⑥《南窑笔记》云:“霁红釉用白釉、麻仓釉为主,入红铜米、紫英石配合,加乐平绿石火青少许,宜烧于秋冬风霜窑。”⑦可见,除了和明代一脉相承的祭红釉外,还能通过不同比例的调配,烧造出郎窑红、豇豆红等别样品种。
康熙时期的三种高温铜红釉瓷器,从表面看来是有显著区别的品种,可是实际上,它们之间不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本质上的相同点。首先,器物的瓷胎都是极好的,胎质坚硬细密,这是制作上等铜红釉瓷器的基础。其次,在工艺方面,底部的旋削处理十分相似,康熙御窑红釉瓷器在上釉之后,普遍于外壁接近底足的地方被旋削过一刀,目的是让红釉在这一细刀痕之上不垂流,从而形成积釉圈,体现了康熙瓷器做工的精细。雍正时期,由于胎土质量下降,无法承受这一刀,所以,雍正中期以后,未见此种旋削工艺。此外,红釉和器物的口沿交接处非常明确,大都可见到一条细细的白边,显得格外规整;从红釉釉面来看,发色好的铜红釉,釉层中都含有大量的气泡,并有类似牛毛纹般的暗纹于釉层之中,发色不纯的铜红釉则少见牛毛纹。
三种高温铜红釉对原料配方、制作工艺和烧成条件都非常敏感,成品率低,传世佳品稀少,而康熙时期的铜红釉达到了釉色纯正、色调稳定的高水准,标志着清代制瓷工艺的全面精进。
三、基于科技检测的比对分析
从科技检测结果来进行比对分析,颜色釉是由于釉层对可见光谱有选择性的吸收或反射从而产生色彩,人眼所见到的色彩其实就是反射出来的光⑧。清代瓷器的釉里红、郎窑红、祭红、宝烧釉、豇豆红、钧红都是以铜为呈色元素的高温釉瓷,主要差异在于铜含量、施釉方式、烧成工艺和基釉配料,其中,铜含量是影响铜红呈色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为分析各种称谓红釉瓷器的主要呈色元素及其影响作用,上海博物馆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实验室在2005年采用无损X射线荧光分析(EDXRF)技术,对馆藏的50多件清代红釉瓷器进行了系统测试,获得了各种红釉呈色元素定性及半定量数据。分析结果表明,郎窑红、豇豆红和祭红三种单色铜红釉表层中铜含量不同(表2),铜含量从低至高分别是:郎窑红、祭红、豇豆红,其中豇豆红(包括红釉及苔点绿)中铜含量远高于郎窑红和祭红⑨。
此外,2005年北京市大华陶瓷厂经过对古代高温铜红釉的分析和试验,成功试制了仿古高温铜红釉,确定了仿古高温铜红釉的坯体配方、釉料配方及制作工艺,阐述了生产优质高温铜红釉的必要条件和主要控制手段。根据报告分析,高温铜红釉的着色剂主要是金属铜的胶体粒子,胶体粒子大小的下限为4纳米,若小于此值就不能显示出颜色;胶体粒子的上限为80纳米左右,在釉料烧成过程中,如果釉料组成中含有大于80纳米的粒子,制品中就会产生乳浊或很深的暗红色。因此,在制造过程中,若有较多的中间粒子(5至60纳米)存在,则可使制品呈现鲜艳的红色⑩。
通过科技检测对铜红釉瓷器进行化学组成成分的分析,从更深层次揭示了呈色机理,并可反演其烧造工艺。铜红釉的呈色质量取决于釉中的铜含量、施釉工艺、釉层厚度、烧造温度等综合因素。
古代景德镇铜红釉的成品率在10%左右⑪,几百年前的景德镇制瓷工匠,并未利用现代的科学理论和科技设备,仅凭不断的实践摸索而得到经验,依靠工艺操作上的变化,促成以铜为着色剂迥然不同的艺术效果,亦成为西方国家曾经千金求藏的名品,后世仿品也甚多。
结语
依据迄今为止的考古资料和传世实物研究分析可知,先后经历了唐、宋、元、明等朝代,大约经过了1000年的发展,被视为瓷中珍品的高温铜红釉,最终在清代康熙时期达到高峰。红釉瓷器自元代开始进入宫廷,深受帝王推崇。随着国家实力的不断提升,陶瓷生产的快速发展,失传了200多年的高温铜红釉于康熙年间在景德镇得以恢复烧造,在清代宫廷中它依然是至尊之物。高温铜红釉代表了中国古代杰出的技术成就,令人对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和探索精神由衷地敬佩。
▼ 注释:
①寂园叟. 陶雅[M]. 杜斌,校注.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104.
②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省博物馆,长沙市文物工作队. 长沙窑[M]. 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6.
③袁迪中,郭国基. 陶瓷装饰[M]. 景德镇:陶瓷研究杂志社,1992:79.
④汪庆正. 敏求精舍明清一色釉瓷[M]. 香港:香港艺术馆,1976.
⑤郭葆昌. 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出品图说[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⑥张九越. 南窑笔记[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25.
⑦蓝浦,郑廷桂. 景德镇陶录[M]. 合肥:黄山书社,2015:85.
⑧吴隽,等. 清代官窑祭红釉瓷的釉层结构及其对呈色的影响[J]. 陶瓷学报,2013(4):476-481.
⑨熊樱菲,何文权. 清代红釉(彩)瓷的呈色元素分析[J]. 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2015(4):23-27+68-69.
⑩周玉所,金艳. 仿古名贵高温铜红釉的试制[J]. 山东陶瓷,2005(2):29-31.
⑪徐建华. 中国铜红釉[J]. 陶瓷研究,1992(2):108-111.
▼ 作者简介:
高冉,故宫博物院展览部馆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书画鉴定与文物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