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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一场新文化运动的崛起――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
作者:方李莉 创建时间: 2006.05.09 13:53:56

二十一世纪一场新文化运动的崛起――

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

方李莉

  2004年2月24日的参考消息,头版头条登出一篇以醒目的黑体字写着――“五角大楼机密报告警告――气候变化可能导致全球性灾难”的文章.。文章的要点是:未来人们将为生存而战,而不是为了宗教、意识形态或民族荣誉。到了2007年,惊涛骇浪将坚无不催,使得荷兰大部分城市没法居住,像海牙这样的城市将被夷为废墟。在2010年至2020年之间,欧洲的气温将下降,从而使其受到最沉重的打击,英国的气候将像西伯利亚一样变得寒冷干燥。水资源附近将成为主要的战场,尼罗河、多瑙河和亚马孙河流域都将成为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在今后20年这个星球支撑人口的能力将明显下降……。

  以上的报道,的确骇人听闻,文章中所描述的地球在未来20年所面临的灾难,关系到地球上每一个国家没一个民族,乃至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但这则消息与我们在这里要讨论的人类文化遗产保护有什么关系?有关地球的生态问题为什么要放到这里来讨论?笔者认为,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今天,任何国家重大政策的制定,任何学术重大问题的讨论,都不能忽视全球性的经济背景和文化背景,同时还不能忽略我们人类目前正在面临的地球生态恶化的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来要保护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要像保护生物的多样性一样保护人类文化的多样性的口号,应该也是基于在这样一个世界性的生态困境下提出的。

  笔者一直认为人类目前不仅面临一个自然生态在遭到破坏,自然资源在减少的问题,同样还在面临一个文化生态在遭到破坏,文化资源在减少的问题。也许有人认为这是两个不同领域的两种不同的问题。但笔者认为,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面,它们相互关联,相互影响。因为自然生态的被破坏是人的行为所造成的,而指导人的行为的是人的文化。工业文明发展,仅仅只有200多年的时间,虽然其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上取得了巨大的成果,给人类创造了物质极度丰富,生活极度便利的生存模式。但同样就像文章开头所转引的消息,人类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这场灾难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有效的阻止,我们人类就要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走向毁灭。

  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困境,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反思近200年来我们人类的文化行为。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名称似乎是前不久才开始被大家经常使用,但这一行为,实际上是从十五世纪欧洲的地理大发现就开始一步步走向今天的。那时候的南非、南美洲、北美洲、大洋洲均处在原始的渔猎采集的生存状态。这些地方的生态环境保持良好,这里有大量的原始森林、湖泊与河流。但这时候的西欧开始了他们发达的航海事业。最初只是航海到各陌生的地方进行商贸和探险活动,在这一活动中他们发现了美洲新大陆,还来到了大洋洲的各个岛屿,同时,又从海路登上了以前被撒哈拉大沙漠所隔绝的南非、西非各地。在他们开始逐步认识我们所生存的地球的地理环境的同时,也开始了他们的海外扩张运动。他们将许多原始民族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据为己有,建立起大大小小的海外殖民地。同时要当地原始民族改变自己的原有信仰,而转信基督教。而且觉得他们的生活方式野蛮、落后,因此要不断的改变他们。有些不接受改变的就只能到远离文明的原始丛林中生活。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我们的地球,我们就会发现,昔日的美洲大陆由于欧洲移民的到来,在北美已建立起了美国和加拿大两个发达的移民国家,在这里很少有当地的土著民族存在。而中美洲的墨西哥、秘鲁等,南美的巴西、阿根廷等这些原来是印第安人生存的地方,现在也大多是外来的移民,当地的土著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而官方语言不是英语就是西班牙语、葡萄牙或法语等欧洲的语言。大洋洲,即澳大利亚和其周围的群岛国家也一样,欧洲和外来的各种移民占了大多数,官方语言也是英语或西班牙、荷兰、法国等当年向海外扩展的西欧国家的语言。南非更是如此,当地的新一代年轻人早已不会了自己民族的语言,说得基本是英语。因为这些地方都是昔日的殖民地国家。不仅如此,在美洲大陆和大洋洲群岛,由于许多土著民族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遭到破坏,深深地危及到了整个民族的存在,不少土著部落整个的都在迅速的消失,如在二十世纪,居住在巴西的230个印第安人部落中已有80个部落完全消失。这种情况在北美和澳大利亚更为严重,当地的土著部落基本不再存在,更别说土著文化。而中国、印度、日本、韩国、还有许多的阿拉伯国家,这些有着较发达农业文明传统的国家,虽然没有改变自己的语言,自己传统的文化习俗。但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越来越深入发展的今天,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及文化也在发生着急剧的变迁,一些地方性的语言,一些地方性的文化传统也在迅速的消失。

  看看这些状况,我们就可以知道,工业革命以来,我们人类的不断发展和扩展,不仅是破坏了我们的自然资源,使得许多物种失去了它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同时我们也造成了许多文化资源的被减少和被破坏,世界上不仅许多民族的语言、文化传统遭到了破坏,连同他们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方式也遭到了破坏,导致整个民族的消亡。如果说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严峻性,那么在地球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的今天,我们就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了。

  前面已经提到,人类的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文化观念的问题,并不是所有的文化和所有的民族都会崇尚浪费的文明,崇尚奢华的生活,为了实现这样的生活目标,不顾一切的掠夺自然和破坏自然。许多地方的土著民族虽然我们会认为他们的文化很落后,他们的生产力很低下。但他们的许多文化和生活方式及生产方式都是在长期与大自然相处中产生的,他们的生存策略、他们对大自然的理解与现代的西方世界有很大的不同。这是另外的、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生存智慧,而人类未来的发展需要多种智慧和多种的经验来支持。

  在西方,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到了这一问题。1986年一支国际跨学科的研究小组,在卡亚波族印第安人当中学习了五年,描述了600种动物,185种植物及其用途;分析了近二十年来,与传统的印第安轮耕制相应的200分土壤样品。此外,他们还研究以前认为是自然形成的,事实上是印第安人有意营造的各种森林生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巴西的印第安人安人,懂得精选种子,驯化昆虫,懂得掌握复杂的治病方法。”“卡亚波人严密的监督他们所耕种的植物的遗传类型,根据遗传学特征来精选品种(滋味、抗病能力等)。此外,因地制宜安人还懂得用‘根围"关系来耕种;有关这个根的世界的知识,目前还鲜为人知。有些植物在耕周围分泌出毒素,以阻止周围作物生长;有些种性接近的物种,如果靠在一起会长的更好。卡亚波人知道如何组合多种植物,让它们成为一起成长的朋友。我们习惯于单一作物的农艺家,在这方面几乎一无所知。”“印第安人管理起森林也是十分,出色的。人们以前都认为,巴西胡桃木林,是亚马孙河流域自发的现象。错了,这是卡亚波人祖先栽种的,而且他们的后代还在继续栽种。”“在村庄周围空地上,我们调查了120种植物,其中98%有一种以上的用途。”“卡亚波人能分辨出250种不同类型的痢疾,每一类型各有一种治疗方法。这事使得科研小组的药学家目瞪口呆。”[1]有关印第安人安人的这些知识为什么以前没有被注意到,研究小组的波塞博士认为,主要是研究者一般不依照提供信息则的逻辑来做研究;而且很少有生物学家为了实地工作,而去学印第安语言。

  其实还是西方中心的思想在作祟,一方面,研究者在研究时按照的不是当地人的逻辑,而是按照自以为是的科学逻辑。再则印第安是一个落后的民族,如果花很多时间去学当地的语言,觉得不值得。但现在几乎每个国家受过教育的人都必须学会英语,而且大家也愿意花很多时间去学英语,因为不学会英语就意味着你无法在国际的舞台上表达自己的思想,而你的学术也就会因此边缘化。

  以上的例子让我们看到即使在人们眼中认为是极其原始野蛮的原始部落文化,也是有它自己独特的与大自然相处的智慧,在某些方面的知识甚至超过了现代的发达的科学范畴。这是从自然知识来说,另外通过文化和宗教来达成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性,使其生存自然生态得到有益的保护的方面,许多民族也是很有贡献的。

  就以中国的藏族文化为例,在藏族人的眼里他们所生活的青藏高原是一方圣洁之地。它地处地球最高点,巍巍高山直入蓝天,绵绵白云环绕雪峰,天神以山为阶梯,上下往返于天地间;它是地球东部众水发源地,高原之水将生命带向四方,孕育了包括东方汉地、南方印度及高原本地的文明;它是群山连绵横亘之地,每一山系都有神山耸立,神山净洁寂静,鸟兽众多,草木丰盛,而人烟稀少,故成为众神游历之地。凡神圣之地就是禁忌之地。藏区从古到今,对自然的忌禁涉及到各个方面,成为一种系统的禁忌网。

  这些禁忌有对神山的禁忌、对神湖的禁忌、对土地的禁忌、对鸟类、兽类的禁忌、打猎的禁忌等,这种禁忌的产生是对自然的崇敬、感激、畏惧和顺从之情。许多禁忌的对象是藏族所崇敬的自然神,如神山、神湖、神鹰、神牦牛等。另外,日常生活中遇到的狂风暴雨、大雪严寒、雷鸣地震、蝗虫鼠害、疫病肆虐、都会使生活在大自然的藏人感受到极大震动,他们将自然灾害和人的行为联系起来,于是格外注重人的行为,尤其是对自然界发生的行为进行约束,用禁忌的手段使人们顺从自然。如夏季牧民不搬家,使因为夏季是草原牧草生长季节,不能让牲畜践踏;不能在草地上挖水渠,是因为水道易形成水土流失,破坏草场;挖掘采集上山草木会造成沙化等。按照高原牧人的观点,凡未被挖掘破坏的草地是“活地”、“健康之地”,即有生命力的土地;而被挖掘料草皮的地是“死地”因为剥去了大地之皮肤。在高寒的草原,生物生长极为艰难,几千年来,牧人通过禁忌保护了草原,使草原生态维持了较好的状态。

  藏族人这种对自然的理解、敬畏和感激,并不仅仅只是出于物质方面的理解,还是出于一种精神世界的圣化。19世纪来自西方的一位探险家说过:“西藏除了是一种地理的现实之外,还是一种思想的造物。”藏族通过想象、语言、神话及象征符号,将地理上的高原解释为“人类学”的高原,一种神圣化的精神家园[2]。这是一种与西方将自然看成是一种无生命无知觉的可以任意开发、征服、改造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文化体系。

  笔者在这里仅仅只举了两个例子,实际上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地球上,不同的国家、民族、地区都有自己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文化。在这些文化中都有自己独特的对自然、对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理解和看法,这其中的智慧、经验都是其他文化难以完全代替的。事实证明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西方文化是一种错误,为了纠正这一错误,科学家们正在努力的用更高级的科学手段去解决自然生态上所面临的问题。但许多问题仅仅只是用科学技术是无法解决的,这里面重要的还是一种文化的观念以及人对自然的一种态度和一种理解。同时,科学只能解决线性方面的问题,而非线性方面的生态问题,许多落后民族在某些方面做得也许比现代科学更合理。

  因此,当人类面临生态危机,面临未来发展的各种困境,人们不仅在为工业革命以来的种种行为进行反思。同时,也将重新认识各种文化给我们人类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也许它们将是我们克服未来困境的智慧的源泉。但在现代工业文化的冲击下,许多传统的文化正在消失,它们的消失将是人类未来发展的巨大损失。因为人类未来的发展需要多种的智慧和多种的经验来支持。

  西方的工业文明虽然很先进,但有时也是很脆弱的。人们一定还记得2003年夏天美国停电5、6个小时,整个城市就由此瘫痪,人们无法生活、工作和学习。因此,在现代文明中,我们一旦失去了人工的智能技术,也许我们的生存能力还不如一个原始人和一个普通的农民。也就是说,即使是落后民族,它们在大自然中发展出的一种生存的策略、生存的技能也许都是我们在未来社会发展所可以借鉴的宝贵财富。

  为此,对于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一种民族的文化精神,一个民族的文化认同感,或者是为了作为今后发展文化产业和旅游产业的一种资源。而更重要的是为了人类未来的继续发展和生存。基于这样的原因和理由,对人类文化遗产的保护,就不再仅仅只是局限于古文物的、古建筑的等物质的方面。还有更重要的非物质的方面,如语言的、宗教的、文化习俗的、生产技能的、音乐的、舞蹈的、美术的、戏曲的等等。有的还应该是一个完整的文化生态的空间,一个整体的民族文化传统。

  由此扩展出来的保护理念,必将成为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和高新科学技术两股力量挑战下的一次新的文化运动。现在正是这场新文化运动的开始,今后将必会更加的高涨和进一步发展,并由此导致出在当今社会,人们将如何生活、如何面对自然、面对不同的文化传统、面对不同的民族的历史传统等新的文化观念的产生。并由此进一步讨论,目前人们所面临的生态被严重破坏,自然环境被严重污染、核战争不断威胁各国家的安全等问题。

[1] Alain Cheerbrant著,何敬业译:《亚马孙雨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140-141页。

[2] 南文渊著:《中国藏族生态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研究》,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22、23页。

(编辑 江晓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