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柳晴
最近,罗店彩灯传承人朱玲宝将多年的制作经验集结成册,编撰了一本读物,名叫《罗店彩灯》,装帧简单,也没有正规出版,只在罗店镇的中小学校小规模发放。老先生道出初衷:如果百年之后无传人,这本读物就是罗店彩灯留存于世的最后纪念。
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如今都活跃于世:黄杨木雕的传承人陈华明最近在长桥街道开班授课,江南丝竹的传承人阮弘在校园中组建乐团。这些民间艺人的心地坦诚:如果有年轻人愿承此业,愿无保留教授。
可惜,这些积攒了祖辈心血的传统手艺,年轻人少人问津。社区班教授,人员流动如走马灯;学校教课,学生毕业即作鸟兽散。民间艺术传承陷入尴尬境地。
个案
人一走,茶就凉
花灯传人忧心后继无人兴趣至上,与彩灯结缘
拧直钢丝,画定尺寸,拗成方、圆等形状,用胶布组装成型。框架搭设完毕,再给花灯“穿衣戴帽”——“戴”浅色丝纺“帽”,“穿”浅色绸布“外衣”,配设深色丝纺,再配上一串亮闪的花边,配上摇曳的灯须和排须……
花灯的制作艺无止境,框架结构的设计,“穿衣戴帽”的搭配,在彩灯的绸布外衣上,还有山水画、剪纸打底。做个简易的花灯容易,可将之变成一门艺术,不断地“出花样”,就并非易事了。
如今,花灯的传承人朱玲宝已经72岁。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花灯制作是在1983年。当时,朱玲宝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文化中心给做灯的手艺人帮差,运货打杂,从此对彩灯产生兴趣,一点一滴地向手艺人讨教起技能来。
1988年,他的作品《双龙戏珠》在大世界的展出中夺魁,双龙吐珠,将一场庙会承托得欢欢喜喜。从此他的兴趣一发不可收。一晃30年。现今,朱玲宝早已退休,放下工作,一门心思奔“兴趣”而去。
传承人,应有点艺术气质
朱玲宝把“兴趣”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在他看来,一个彩灯的传承人非单纯工匠,还应有点艺术气质。他要能把大千世界的精彩,投注到彩灯的创作中来,这门艺术才会有生命力。如今,他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市级传承人,也是罗店彩灯唯一的传承人。老一辈手艺人都已过世。朱玲宝年事已高,可这门手艺,恐怕自己百年之后,这门手艺就会“失传”了。
虽然做彩灯的工匠并非朱玲宝一人,每到庙会时,镇上会做大批彩灯烘托气氛。朱玲宝叫来一些当地的熟人帮忙,扎的扎、抬的抬,一批彩灯红绿相间、粉墨登场,前来采访的媒体络绎不绝。
“但是,彩灯不是长期的产品,只是节日产品。过了这段时间,人就散了,做工的做工,种地的种地。”朱玲宝说。
学生一毕业,手艺全抛弃
10年前,朱玲宝就意识到罗店彩灯手艺后继无人。着手培养学生。2006年,他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开了第一门课,前来报名者寥寥,开课一次之后,就关门大吉。接着,社区专门为彩灯开了培训班。各中小学校送来了劳技教师,向朱玲宝学习手艺。
他的“学生”从来不缺,却没有一个人能称作“徒弟”。在这几年中,他被罗店地区的中小学校、少年宫邀请,请进课堂讲课。一周一次,连上几回,孩子们手劲不足,坳不动大号的钢丝,朱玲宝就把它换成小号的。做大件彩灯的“骨架”太累,朱玲宝就让他们用6个小长方体拼接。上了几次课,班上已有心灵手巧的孩子,能像模像样地做出一个彩灯了。朱玲宝很兴奋,把孩子们的彩灯照片收进了他的新书《罗店彩灯》里。
可惜,学生们只把扎彩灯作为一门副课来学。有学校对学生要求严格,要求他们完成彩灯作业,学生们就找家长“帮忙”。这几年,朱玲宝教了许多课,成千上百的学生中,也有一些他心仪的“传人”人选。可惜学生毕了业之后,各奔前程,从此消失了。
“毕业之后,升学的升学,回老家的回老家。各自有各自的事情,不可能花这么多时间来跟我学这门‘没用’的手艺。”朱玲宝对此淡然,却也无奈。
民间手工艺的困境
体制跟不上,缺乏合适的氛围
老体制瓦解,新体制无以为继
每一项工艺品的兴衰都离不开特定的时代背景。比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黄杨木雕的鼎盛期。当时,老艺人陈华明从工艺美术学校毕业之后,到了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政府出资培养了一批艺术家。他们曾下乡采风,描绘当时激情年代岁月的青年。陈华明在当时创作了许多主旋律作品,有些还被展出,也有些被政府采购,做外交赠品。
黄杨木雕的衰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工艺美术研究所改制为企业,需要依赖市场运营,因此难以为继。企业的经济效益一落千丈,曾经和他一起从事黄杨木雕工作的都陆续离开了工作岗位。
“要说没有市场,这也不一定。”陈华明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自有其价值,如果能有人深入挖掘其中的价值,开拓市场,比如,它可以是很好的收藏品,也可以是外交礼品。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大环境缺失,“迎合市场”不可取
何为江南丝竹?在旧时也绝无“非物质遗产”的头衔。只是民乐,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组团唱和,悠闲的生活状态,正是人闲情逸致。“其实它并不适合在舞台上演出,而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江南丝竹传承人阮弘说,“但现在,人们都过着快节奏的生活,一出校园,年轻人忙着恋爱、事业,让他们再花时间训练民乐,似乎是一种奢望。”
松江文化馆馆长陆春彪告诉记者,顾绣也是旧时小姐闺中物,细绣密缝,精工出细活。绣成一副制品心血万千,一副大件作品,至少耗费一年,拍卖价十多万。通常这个价格无法被市场接受。因而即使打开顾绣市场,“批量生产、迎合市场”的做法也不可取。
为何传承后继乏人
民间手工艺修炼非一日之功
这些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动频现沪上。有的社区特别开设了培训班,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教授课程。也有学校将艺人请进校园,各种各样的传授方式不少。但为何艺人们仍觉得寻找后继者的希望寥寥?
社区推广?人员庞杂难维持
黄杨木雕的传承人陈华明先生在长桥街道社区讲课已满半年。木材、上课场地全由街道提供,对学员分文不取。去年10月开始报名时,班里应者如云,学生们大多50来岁,多数是退休人员消磨时间。
半年之后,学生流失过半。到了今年3月份,只剩下了20余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黄杨木雕与普通手工艺制作不同,是一项比较枯燥、艰苦的工作。一个木雕的制成,从设计、画稿并且用木锯锯出一个雏形,往往耗费一周时间才得成品。并且,即使是熟悉此手艺的老手,也免不了经常受伤。“能坚持黄杨木雕的人,有一般的兴趣还不够,至少要在艺术上有追求,才吃得起苦头。”陈华明说。
民间手工艺的修炼非一日之功。松江非物质文化遗产顾绣也如此,一幅顾绣作品从打底稿、穿针引线到最后完工,少则半月,多则一年。除了有针线技能外,需要有一些艺术修养。松江区文化馆馆长陆春彪告诉记者,他们曾尝试在社区里开了三个业余顾绣班,但没出多久,学员纷纷流失。也曾经和一家中职校合作,在女生中培养顾绣人才。可惜的是,这批学生到了婚龄,大都再无心于此。
学校选拔?一到毕业学生全流失
学校授课也是非遗传承广泛采用的推广方式。学校把老师傅们请进课堂,传承人借此陪养一些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兴趣的年轻人。陈华明在聋哑青年技术学校开班授课,培养了一些学生,但这些学生毕业之后,因为木雕无出路,大都丢弃了这门手艺。
比起陈华明、朱玲宝两位老手艺人,江南丝竹传承人阮弘比较幸运,她是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的教师,生活在一群年轻人中间。从1999年起,她在学校组织了民乐团,后来民乐团在她的指导下,开始专门排练江南丝竹。已经有了数场颇具规模的校园演出。
演奏江南丝竹需要一定的民乐基础,除此之外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校园里,江南丝竹的排练和演出有声有色。经过2-3年的训练,技艺渐渐纯熟,能够应对大型的演出。可惜学生毕业之后,就消失了。10年来,阮弘再也没有听说哪位学生毕业后仍有心于江南丝竹。
应对之策
呼吁设立机制统筹资源
让手艺在市民中“活”起来
朱玲宝曾设想过一个理想的传承环境,多开设一些民间文化活动,多给喜欢彩灯制作的年轻人一些“展示”的机会;有一个大平台,容纳对彩灯有兴趣的年轻人,也接受商业需求,让这门手艺在市民文化的运转中“活”起来。细细思考,在大平台的运转上,似乎各种元素都具备,但缺少机制,让之规律地运作起来。
大环境无法改变,面对现状也并非无从下手。上海交通大学一名民乐教师曾想成立青年江南丝竹团队,把校园里江南丝竹的演奏者重新聚集起来,继续校园中的民乐生活。可惜,因为手头资源匮乏,难找场地,也难找资金,事情就被耽搁了下来。
“民乐演出本就是团队活动,学生毕业流散了,不可能再继续训练。”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阮弘说,“包括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也一样,需要有一个小团队,共同切磋、支持。”
“再说发展,以江南丝竹来说,希望有组织能牵头形成一个小团体,统筹各方面资源。如果有机会,能够让这个团体外出表演,让别人了解传统文化。就得以实现了公益品的价值。这样,他们也能看到自己的成就。有良好的机制,才能这门艺术才能得到长足发展。”
(来源:青年报)
(编辑:江晓雯)